半躺的姿势持续久了也有些乏了,祝卿好伸伸懒腰,平躺榻上,佯装困倦。屋外细碎的声响再次浮现,【酉】也是识相,拿起一旁的软丝裯衽,轻盖其身。
他想着另一侧有个软榻可以休息,他抬脚,便被拉住了衣袖,他诧异回首,却是深夜里一双鹰狼似的眼神,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天支的胁迫感。
她的眉眼先行说出“尚可”,随后才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崔家,最好能扎根进去。”
虽然不明所以,但【酉】没有多问,甚至懂事地不再疑惑地表现出来。
“你很聪明,但有时候过于自负了。”她突然想起那位天支的前任【辛】,最后弥留之际所说的疑虑太多。她看向【酉】的时候,又带了几分试探。
“我不想知道你和子还有什么别的计划,但组织不会放任你们这般。”话到此处,她戛然而止,试图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说起来,他的心理素质真是够硬的,她却是庆幸这样也好。她复而开口:“我不会多嘴的。”
她不再看向他,反观【酉】却在话音落下之际,抬起头,审视地看向了她。
这段话,可真是赤裸裸的威胁,【酉】心里也清楚:她的目的何尝干净。
他没有说出【子】的顾虑,而是看着这抹身影,久久陷入沉思。
袖口的青绿色似乎也在这昏暗的光影之下,陷入了层层深渊。
他无法割舍,也无法逃脱这层枷锁。
两人心照不宣地客套了一番。
“只要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就行了。”
“自然,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呵,最好是。”
最后的最后,祝卿好闭目浅眠。可以确信的是,后半夜,【酉】悄声的离开。
离开之后做了什么,祝卿好大致也能猜到一二。
第二天清晨,再遇到那两个神色躲避的虞公子和小厮,也该知道【酉】夜行的目的。只不过,祝卿好这一试探,不知深入了【酉】内心多少,毕竟被俘的【亥】他是知晓的,他此刻的忠心还剩几分,祝卿好可不敢赌。
她不过是,想要让王家这一步棋,在他的手里走的顺畅些,自然也不希望王老爷知晓母子二人的共享娈童这层关系。
然是,【酉】搞不明白的,定然会与【子】商量,这一步便也是祝卿好的“以退为进”。她也想知道,是否如此作为,【子】会为自己所用,他那边的秘密太深。
祝卿好看破不说破,眼瞅着这出戏即将开场,她也该去布置下一步棋的走向了。
明明昨夜还月色缭绕,今晨的风向却是凉意习习。
彼时的天边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白云覆盖着天际,遮住了阳光,却让人足以看清这场血雨腥风的到来。
老鸨笑嘻嘻地挥手告别,转头却换了另一幅嘴脸,吩咐着手下,下次见此人优先通报于她。
多少个转身诀别的时刻,落在祝卿好耳边,却是极为现实的讽刺,然是她轻轻地笑出了声,因为她太清楚了——人性本恶。谁又与谁能够成为朋友,不过是互利共赢罢了。
说曹操曹操到。
眼看那天青色衣裙头戴帷帽的女子轻盈地小跑而来,祝卿好便能预感到,昨日对崔妙宜所说的话对方当真了。
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待她错身经过自己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易容术并未退却,转而长呼一口气。
要说她怎么一眼就能看出崔妙宜,实在是她过于显著。就像她讨厌崔妙宜的理由一样——她总是在一众毫无可比性的环境里,脱颖而出,说话的方式也是圆滑,落在被比较的人眼里自然而然显得做作。尤其是在这中都以嫡庶之差极为严重的地方,她身为庶女,却是比任何一家嫡女更为知书达理,甚至出众。
这离不开崔夫人的教诲,自然也离不开她自身。
这些祝卿好原先不懂,后来她懂得时候,也同样不喜欢她的形式做派——她不好形容,那是一种对所有人都观察入微,却不会以身入局的抽离感。
祝卿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向她跑去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位小公子,马车周围的小厮不是嘘寒问暖,就是分离群众,确保其在一个极为舒适的区域。
看到崔妙宜的到来,原先缺乏生气的面颊多了淡淡的倩影,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也在那一刻具象地写出了喜悦。
他昂着头说了什么,只见崔妙宜拍了拍他的头,又蹲下身子,与之平视,掀起帷帘的瞬间,那抹真真切切地笑容落在了祝卿好的眼里。
那大概是祝卿好第一次见到,她突然想起了某些旧事,才陡然发现,现在看见的是第二次。
在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她率先夸赞了崔妙宜的美貌,是她不顾其意愿一起玩耍,也是她出口恶言相向。她忘了为什么,从前的从前,她骄纵任性,或许是因为兄长也夸赞崔妙宜的温良恭谦,导致后来一同犯错之际,只有自己独自领罚,随后意气用事,两人自此分道扬镳。
再长大点,她仗着家中身份尊贵,对于这样一个五品小官的庶女更是没有好脸色。她已然忘却了如何如何,只记得她再见的崔妙宜已经学会了“巧言令色”。
这么细细想来,当时可真幼稚。
她再没见过崔妙宜这般流露真心,却从未想过她经历了什么。
只当她亲身经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祝卿好确切地长大了。
她也不再是那位肆意妄为的祝家大小姐,而崔妙宜,已然是明日官场上人人称赞的某位夫人。
这一霎那,幼年的那一记玩笑正中她眉心,她不得不承认,眼前人已然是名门闺秀,而她则失去了一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仰首望天,不知何时,那刹日光斜切过云层,直刀砍向了地面,落在青砖上,东一块,西一块。
可惜世事悔恨常常,不过江湖侠客一醉恩仇尽泯。
既入浮尘间,自当随波逐,若要逆天行,生死亦何妨。
既出世俗道,何必以苦乐,该是顺水流,名利丢一旁。
闭上眼,从此过客皆是生人无可厚非。
睁开眼,自此行路皆是天命顺时施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