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1 / 2)煦仁纪要首页

“……诏曰:‘……今春殿举,凡舞弊科场者,诚宜尽弃,以警后来。但以四海无虞,人心方泰,用弘宽假,式示殊恩。周澍徇私不法,虽所示粗通,案劾处死,恕予落下,放(驱逐,流放)二千里外艾南州军,配役二年;崔文光本与之同过,今畏罪自杀,暂不追责;李甫缄默不言,谴(贬谪,谪戍)陇戛,充知县。其余诸生,予及第,依次列名。’礼部侍郎宋茂谳实,夺职,贬为复州刺史;另有考官金常竣等七人失察,各有贬秩。”

——《景史·宣宗一》

煦仁二年,四月,潼阳。

“喂,猪猡,叫你呢!”衙役扯着破锣嗓子,“还不走快点!”

周澍瞥了他一眼,紧蹙着眉头,最终还是决定加快脚步往前跟上。本以为在府司西狱的那段时间已经是他所能容忍的下限,现在看来,反而是自我认识鄙薄了。姓王的衙役看他有动作了,得意地往他脚边啐了一口痰,转过头去叱骂其他流刑的罪犯。

潼阳距离庆熙不到三百里,他的目的地艾南仍远在天边。只是出了京畿,周边一下荒凉起来,十里五里地看不见人家。树,树,连绵不断的树,土壤一寸寸干裂,有些地方甚至积了往年的落叶没有腐烂。路上没什么人——即使有,看到这一行蓬头垢面,仿佛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人”,也都会躲得远远的,省的粘上晦气。调皮的小孩往他们身上扔石子,大声笑话,然后声音跟死猪被烫开了一样戛然而止,原是被父母揪着耳朵回去。几个身体弱的已经倒下了,衙役只给他们一天的恢复时间,过期不贷。甭管你是活着还是半死不活还是死透了,统统布片一裹往水沟里一扔,权当是作肥料去。

行了快一个星期,周澍与其他人并不熟识。在衙役的淫威下,没有允许是不能发声的,也没人愿意多惹一鞭子。都知道这些小吏也辛苦,虽说有换班,但仍是一路跟着他们一起走,蛇虫鼠蚁之类的脏物并不会因为你是官府的人就不叮咬——如此想来,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公平。还要备着劫犯等等,然而短工俸禄要高出其他杂役不少,临行前,还能从犯人家属手里讹诈油水——说来说去,不就盼个至少能活着回来。只是这钱到了衙役手里,又不是买卖,由不得出钱的说三道四。但凡是有良心一点的,会根据金额大小给点关照,但也仅限于少打少踢;至于大多数……都已经过得不如意了,平日里就他们那地位,也是哪个来都能拿捏的软柿子,可不得在地位更低一等的囚犯身上找补。凡此种种。周澍知道那个姓王的收了冯家不少好处,但他并不寄以希望。临行前,冯瓒、冯明德统统没来,只是差了一个原先在庖厨送菜的,他可以理解。至于衙役对自己态度和善一事,他想,多半是因着皇后的名头。

燥热在蔓延。周澍嗓子渴得发烟,脚步已经近乎傀儡般,全凭着本能跋涉。他们的鞋子一天就能把鞋底磨出一个洞来,水泡、破皮甚至划伤流血都是稀松平常,遑论指甲缝里充斥的泥水脏物。发绳断了又接,接了又断,只是后来头发已经油得一股股挂在脑后,倒是用不上什么束缚的东西了。周澍瞥眼看着一旁四十来岁的一个流放犯,后者脚步虚浮,一瘸一拐的,身体左晃右晃,差点砸到他身上。是了,他想起来,这人几日前被衙役从身上搜出私自带的干粮,被一直削减发的份额至今。他依稀记得那天下午,他和另外几个年轻些的抢一块树下的阴凉,只是为了底线没有推搡,半个身子就露在太阳底下了。周澍窝着身子往里,就着白水吞咽一块完全脱水的馒头状的食物,但还是被噎的差点背过气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只见老钱狠狠地用脚在地上碾着什么,用他那格外刺耳的声音大骂道:“老子*你娘的,**以为自己是大爷呢,还敢当着老子的面藏东西,**活腻了?”离得远了些,周澍没听清楚那人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什么,只是看见老钱轻蔑地把脚抬到那人脸上:“有本事当着老子的面吃完啊——”然后狠狠往那人肚子上踢了一脚,“这三天都别想吃一口!饿死你个混账!”。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持有恻隐,俗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每天能拿到一块完整的食物,托了不少人的福,只要他自己不声张,没人会来没事找事。但是如果开了匀出一点的先例,指不定周围吃不饱的要缠上他,怎么想都是大麻烦一桩。周澍将头别到一边,只是希望耳朵听不见那人饿的发昏的呻吟。

不认识他。

他是个流放犯,只要没误判,必然有重罪。

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