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仁二年,三月,庆熙宫室,和宜宫。
“娘娘?”侍女回锦接过吴皇后交给她的绣了一半的团花纹料子,“这是——”
“何意”二字尚未说出口,吴氏径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倚在雕花的窗棂旁。“你就姑且拿下去打发罢,拆了、或是给做点小玩意都行——只是别让它再出现在眼前。”她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是想绣好后两片缝起来做个扇套的,但大抵有更好的东西送给他。”眼底仍是如深潭一般波澜不惊。
庆熙宫室深夜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自然不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彼时吴氏话中明里暗里提到的另一人,仍在宸乾宫灯火通明地熬通宵,脑袋里全是方才吴皇后提出的一个疑点:若是在箱子上烧信,纸灰中细小的应顺着缝隙沉底,而大片的则应滞留在较顶层的地方。三部发现的结果则截然相反,实在有些吊诡。然而除去这一点,其余都显得正常无比。更何况他没必要追究地太过,无论是与朝中几位的会谈,还是后续吴氏的答复,他都已经达成了目的。至于未来,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煦仁二年,三月,庆熙都城,府司西狱。
黑暗中,周澍突然被一阵无因响起的脚步声吵醒。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他怀疑地翻了个身,从面对着墙勉强朝着门,挤出一丝眼缝。强烈的灯光格格不入地穿透了这里的漆黑一片,隔着眼皮他都能感受到。然后,停在了他牢房的门口。
“有人来看你。”狱卒朝里面蛮不耐烦地喊了一句,然而并没有贸然离去的意思。另一个人打扮极为普通,虽没有遮掩面部,但周澍盯着他看了一会,却仍然没有记下任何可供识别的点。他抓开打结的头发,试图用刺痛缓解过去几天饥饿和痛苦带给他的思维迟缓。他不认识此人。外面二位交谈了一会,狱卒仍是摇头,坚持站在一旁,而非将提灯交给来者。“刑部有令,尚书大人近日还亲自来视察过,这规矩坏不了。”当来人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时,狱卒反而拒绝了。看在眼里,周澍轻微别过去暗自笑——这时提到“规矩”,倒是一派直脊梁做派,仿佛几日前旁若无人受贿的不是他一般。
交涉无果,那人也只能认裁,隔着栅栏招呼周澍过来。“明日天子诏书就要拟好发出,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明白吗?”他的声音也非常大众化。一上来就以此威胁,难免……让人发笑。他从几日的审讯下来,从亲友的探望语气中,都知道自己板上钉钉的“罪证”不容置喙。如今又何谈“最后的机会”?无非是想再从他这里套几句话,已达成一石二鸟的目的罢了。见周澍没有搭话的意愿,来者顾自说下去:
“那日在正殿,狱卒看见你生吞了一张纸——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可有发信人?”
周澍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其答案应当像那张纸一样烂在肚子里。可惜自己动作还不够快,换囚衣的时间不够他在两名狱卒的注视下掩藏。但他倒是对来者对话中隐隐透露出的身份很好奇,遂答道:“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他说到这里打住了,盯着那人的表情。
这段对话没有引起狱卒的任何兴趣,他提着灯,肥胖的身体倚靠在墙上,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来者伪装地很好的表情面具出现了几道裂痕,眼中满是质疑和不满:“你敷衍我?!”他指的是周澍的回答与问题毫不相关——这点周澍自己也心知肚明。眼见得前一个猜测被推翻,自然而然的,就只剩余一个可能。周澍懒得与他争辩,当然,就目前的推测而言,他就算敷衍了事,也不至于再罪加一等。只是起身回了自己不到五尺的硬铺,倒头睡去,丝毫不理会外面那人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