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岚正欲唤醒昏睡在瑶池边的金瞳的时候,却被金瞳的徒弟玄陵拦了下来。
阿岚是一只服侍王母的三青鸟,一袭素衣,眉宇间总透着一丝寡淡无情,清冷得仿佛可以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岿然不动,却在每回撞见金瞳对月饮酒的时候会蹙几下眉头。
“陵子,瑶姬殿下她……”阿岚正欲说下去,少年却示意她退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金瞳身上,将她抱回寝殿歇息。
他晓得金瞳昨夜在紫霞殿中沐浴更衣后独自对月小酌了三杯,不过才三盅酒的功夫,她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三万年了,不知不觉已过去三万年了,这三万年来,他每回见她在瑶池月圆之夜独自伤怀,又在翌日清晨将她抱回寝殿已是习以为常的事。
金瞳的寝殿里日夜点着那盏涅槃莲花灯,仙泽四溢,如今时日一久,此地总能引来一些灵兽偷偷吸食仙泽。
玄陵同那些灵兽打过几次照面,若是能擒住就收入门下给师父把玩把玩也能让师父开心几日。
正想着,头顶传来雏凤鸣叫声。
“好家伙,又有送上门来的!”
少年的嘴角洋溢起一丝笑靥。
他缓缓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开启了藏于袖中的玄天铃,那几只雏凤即刻就被这法器弄得五迷三道,不多时就被收入少年的玄天铃中。
周围的一切终于安分下来。
少年抱着金瞳进了寝殿。
谁料刚把金瞳放下,金瞳就醒了,她辨认出少年身上的气息,便用一只手轻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它们不过是想吸食一些仙泽好助于修行罢了,你也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的。”
他听出来她的言语中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可是他不忍心看着她的心血就这样白费。
他已记不得师父这是第几次用这涅槃莲花复生梵天帝尊元神了,师父每一次这么做都会耗去大半修为,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小灵兽偷走仙泽而让师父的努力功亏一篑?
少年的双眉蹙了蹙,忿忿道:“不可,这涅槃莲花并非寻常者可驾驭,师父本就为此耗去大半修为,又岂能被这些东西白白占去便宜?”
金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他痴傻得可爱。实则她并不介意自己的仙泽被那些灵兽吸食了去,哪怕没有那些灵兽来偷食仙泽,以她如今的修为,想要拼凑出梵天帝尊的元神,也不是这么一朝一夕的事。
她这么做,顶多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罢了。哪知道,这小子看在眼里,竟认真起来了。
金瞳嗤笑了一生,遂轻轻捏着他的下巴道:“小蹄子,何时懂得心疼师父了?不如你今日就留在此处,守着这涅槃莲花可好?“
少年面颊上泛起一丝红晕,他不知从何时起,他会对她的这些举动感到不安起来。
他也说不清是何缘由。
她身上还残留着一丝白果酒的味道,许是这酒力……
他怔了怔,松开抱着金瞳的手,整个人往后退了退,弯腰双手作揖,竭力保持镇定道:“师父,仙门不可一日无主,您,您切不可再这般折腾自己,算是玄陵,求师父了!”
玄陵觉得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子有些颤抖,这番话藏在他心里许久了,今日说出来,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抬头看向她,她面无表情,迷离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光泽。
此时,金瞳心里也清楚,这不知不觉的三万年过去,面前的玄铃早已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的模样,眉目间有了些许英气,举止、神态亦出落得愈发像一个人。
这也令她时常不敢拿正眼看玄陵,便时常借口自己有眼疾而用白绫把双眼遮起来。
金瞳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过往的事,佯装镇定道,“也罢,那今日你便留在此处,与为师一同采摘瑶池菡萏,也好让为师歇息片刻,如何?”
玄陵听罢,面有悦色,即刻道:“如此也好,方才天君命弟子去往西天无量梵境供奉佛祖,需挑拣些品相色泽尚佳的莲花。”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周围凝固的气息令他窒息、不安,他不敢抬起头看她的眼睛,只低眉瞧着她褥子上那只凤凰发呆。
这凤凰……
玄陵想起来,三日前,他随金瞳下凡游历,在巫山偶遇丹鸟氏族路过,相互寒暄了几句,这期间,玄陵瞥见他们的衣襟上都绣着一个凤凰图腾。
是他们!
窗棂外吹进来的风拂过他微蹙的双眉,褥子上那只凤凰熠熠生着光。“唔。”玄陵只听金瞳轻轻应答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顺便让你师兄长麒给你挑件料子好式样又好看的衣服,莫要给我丢了颜面。”
窗外的菩提花开了,微风送来馨香,使人心旷神怡。
“是!”玄陵顺从地答应,只觉得心头微微颤了颤,似有什么东西紧了紧。
“站住!”
玄陵前脚刚走出门槛,又听闻金瞳唤他,忙转身道:“师父有何吩咐。”
金瞳戏谑地抚了抚自己的肩,玄陵瞬间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原来是翅膀露出来了!玄陵轻轻收起自己背上那双不小心露出来的双翼,疾步往那瑶池去了。
枝头上一阵凤凰的欢叫声,它们很快扑棱扑棱地朝着天尽头飞远,枝头的菩提叶子纷纷扬扬地落到他闪着银光的发髻上,额前、肩上、脚下。
实则,他对她吩咐的事他都是说一不二的,无论是玩笑话还是认真话,他都当真。可是今日,他心里竟有些气恼,而且气恼得原形毕露了,还是在师父面前。
他在气恼什么呢?
玄陵又觉得自己好笑。
师父平日里教他琴棋书画、教他修仙,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让他修心,修心才能让他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形体,可他却……还是一时意气用事露出了真身。
金瞳的声音打断玄陵的遐想,玄陵一抬头,却见金瞳已采了满满一篮子莲花,自己却不知在这菩提树下恍神了多久,遂也恹恹地采摘起莲花来。
“挑仔细些。”金瞳叮嘱道。
玄陵只默默地答应了一声。
若是大师兄,定能把供奉的事做得比他妥当周全些。可是,这一回天君派了自己身边的亲信翎羽童子传信给他,他是想推脱都没有那个胆了。
还没等玄陵完全想明白过来这件事,就到了去西天供奉佛祖的日子。
大师兄天泽依照师父的叮嘱给玄陵择了件料子最好式样又好看的衣服。那衣服轻薄如蝉翼,一穿上便衬得他眉清目秀的。大师兄却满意地点着头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衣服式样、颜色虽不花哨,但是挺衬你的。”
那些蜷在长清殿屋檐瓦楞上偷看的雏凤至今还记得那日玄陵着一袭白衣,头戴玉簪,腰系金缕玉钩带,足下一双金翎履,飘飘然坐在矫辇上的样子。
玄陵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