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麻衣神相(1 / 2)王莽撵刘秀首页

阿秀,阿秀,樊娴都默诵此男生女名,细观怀中酣睡的婴儿:日月饱满,剑眉星目,口若悬河,鼻似青黛远山般挺拔,心中着实心甜意洽。自打小五出生伊始,小阿元便整日寸步不离,常常斜倚在紫檀榻边,不经意挑逗小刘秀稚嫩的脸蛋,皆被母亲轻轻搏回。

正温存间,忽听得花厅内鸡飞狗跳,杂乱之声由远及近。门扉开处,于尘嚣中冒出两个小脑袋来。樊夫人见刘縯刘仲俩兄弟欲蹦跳过来,便被樊夫人挥手止住,两兄弟便心神领会,蹑手蹑脚地趋至榻前,不敢言语,便手托腮帮细细打量这山涧里蹦来的尤物。

其间刘仲刚嘟起小嘴凑将上来,便被母亲伸过手来裹住了下巴,夫人低声叮咛道:“秀儿正入眠呢,莫要惊扰。”刘仲听罢小髻一摆,不情愿地箕踞在竹几之上,双手托腮,兀自绘声绘色地与母亲讲起了闾里故事,末了不忘提醒几语:“阿母阿母,南市闾里好热闹呢,投壶呀杂耍呀,拨浪鼓子卖耙呀,泥人、爆竹啥的,可多可多咧。”一旁刘縯不由分说,干脆拉扯住母亲衣袖,嚷嚷着要母亲一同前往。

樊夫人以五指轻梳刘縯发辩,柔声细语道:“今始岁旦,自是满街的各色花灯。秀儿太小,经不起风浪,阿翁在后堂拂尘祭祖,你等且去拽你阿翁一同前往!”几小人听闻遂相视一笑,挤个媚眼,一个个便弓起虾腰,蹑手蹑脚地相拥而去。

后堂居中为三间卜居,卜居内皆是经幡轻舞,白烛高照。正中悬挂一家族轴子,经案之上供列着一个个漆黑铮亮的先祖冥牌,上下错落泛有七层:一曰父考讳回,二曰祖父讳外,三曰曾祖讳买,四曰高祖讳发,五曰天祖讳启,六曰烈祖讳恒,七曰太祖讳邦。刘钦将牌位擦拭停当,再一个个放置原位,方退后上飨各色肉食,末了跪到蒲团之上,焚香叩拜四个响头,方立起身来。

刘钦折身便见刘縯刘仲两兄弟气喘吁吁地鱼贯而入,其后尚滴溜着刘黄刘元两个姊妹,刘钦不由得笑出了声。

兄妹四人争相闹着去南市闾里,刘钦因廷事繁冗,无暇脱身,便唤来功曹吏充兰及护卫苏水,携孩子去闹市玩耍一番。几人出得县寺大门,孩子们便像脱缰的野马,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来回穿梭,吓得充兰苏水一路紧跟。到南市闾里,孩子们簇拥到捏糖人铺前驻足观望,一个个翘首掂足,馋样百出。充兰疾赶上去,忙于袖内叙出数枚五铢铜钱交于掌柜。四兄妹分得人手一支,吃着跳着便又四散开去,待酥饼蔗糖吃了个遍,便聚拢到一卜卦摊前蹲了下来。

充兰苏水紧随上去,见地铺一褐色幕布,上涂有卦象命理的图谶,其上有两卷《龟说》、《老子指归》的文牍。卜卦者是一位华发婆娑的老人,虽粗布麻衣,确亦是远近有名的相术大师王长孙。王长孙师从严遵,而严遵字君平,乃大汉隐士,蜀郡人,著有《老子指归》,讲解道家思想。师弟扬雄,也是世间大才,于元延二年作《甘泉赋》为民请命,十二月又作《羽猎赋》千古名篇,后授与给事黄门侍郎,修书于未央宫天禄阁中。

此时王长孙正对一壮年相面,其手指壮年鹰勾鼻翼谑笑道:“鼻翼尖尖,必然老三,客官,可是?”壮年忙不迭点头称喏,众皆哗然。

王长孙虽年逾七旬,黄发垂髫,然面目红润,身板硬朗。他慈眉善目对一汉子道:“你去床头拿履过来!”俟汉子走远,王长孙便指其项背讲于众人,道:“诸公请看,一肩浅来一肩深,遥遥三载无细君,可是?”众人又一阵惊呼。“人支于前,言语无状。”王长孙微叹口气,见众人争相卜卦,便又推搡着维护秩序。刘縯兄妹四人趁势斜钻出来,观南城楼两翼正拾掇着花灯棚架,便一窝蜂又赶了去。

回到衙内正值晌午,一家人围炉正吃驱疫会餐。孩子们谈起相术大师王长孙,一个个便滔滔不绝,回味无穷。刘钦闻听王长孙已到济阳,忙搁下碗筷,吩咐功曹吏充兰携马下卒苏水追寻大师。二人遂领命而去,拥至市集,见驱疫跳傩活动已然开场,到卜卦处,空无一人,经询问便直赴王长孙于县城的歇脚之所。

王长孙与酒保掌柜交代几语,正欲出门瞧看热闹,见公差上门,忙问公差有何公干,充兰详细说明来意,王长孙便随充兰进得县寺直赴后花园来。进得花园,抬头猛见济阳宫冬日郁郁葱葱,春意盈然,讶然间不禁暗叹一声:“数九寒冬,竟有如此生机的气脉!”不由怔然失色。入得后寝偏堂,大师与刘钦揖礼下坐,寒暄几语,又道:“承蒙令长不弃,长孙特来拜会,老朽不才,岁旦登门,多有叨扰。”

刘钦双手将温茶敬奉于大师跟前,遂满眼垂慕道:“我闻大师过境济阳,诚为荣幸!稍歇当备草酌奉侯,烦乞大师促膝畅饮,方不负正旦之喜哇!”说罢敬请大师饮茶。王长孙笑眯眯摆手言道:“令君切勿客气,老朽乡野飘零之人,不足抬爱。”刘钦笑道:“业有专攻,道道不同。今家有一私,我是日日不解夜夜难安哪!”大师倾身疾问:“何事烦扰?”刘钦笑着直起身来,又亲与大师叙了杯茶,道:“今秋殿后获三株九穗稻禾,甚感诧异。后又腊月初六诞下小五,月残星高,暖间竟有宝马香车穿梭而来,红光灿若白昼,是喜是悲,不知何解!”

王长孙听罢一脸惊懵,静观花园内气脉确实非凡,遂叫刘钦将婴儿抱来一观。须臾樊夫人抱婴儿进得后堂,大师连忙起身趋到榻前,由樊夫人轻轻撩开褓角,但见小刘秀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如满月,耳大垂肩,着实气宇不凡。王长孙又试看其左右龙骨,猛然见婴儿两翼龙角倏然隆起,定晴再看,一切如常,但闻婴儿格格几声,笑得合不拢嘴,王长孙一下子瘫坐在地,许久许久没回过神来。举座皆惊。

樊夫人见大师表相,登时面如死灰,稍顷,但见两滴清泪顺粉颊飘然而下,待睁开杏眼,忙趋前跪下,一把攥紧王长孙袍袖,惶惶泣诉道:“恕奴家冒昧,敢问大师是否吉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诚乞大师明示一二。”王长孙赶忙扶起夫人,又端起浅盏轻呷一口,故作镇定道:“卜筮者贱业,可以惠众人,有邪严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令君!”王长孙向刘钦重施一礼,道:“烦请九穗稻禾拿来一观。”

刘钦听罢,赶忙于后室拿出一赤墨漆匣,打开请大师过目。王长孙轻轻捏出三株九穗稻禾,左顾右眄,连连称奇,赏后又轻轻置入匣中,叨在知己,便问道:“令君能否鉴查粒数?”“此有何难。”刘钦忽觉迷惑不解,道:“大师之意……”“恕老朽妄言悖语,稻粒当为重极之数,一粒不多,一粒不少。”王长孙又拙笑两声抚须问道:“九穗嘉禾,若是觐献当朝龙廷,当掇青拾紫,锦片前程,令君哪里会舍得呦?”

樊夫人闻听此言便怅然起身,吩咐一旁奴婢道:“去杂房,簸箕拿来!”奴婢应喏一声折身便去。樊夫人又与刘钦言道:“娇儿年幼,吉凶未卜;稻禾虽奇,也不抵秀儿性命金贵!”

待奴婢持箕进殿,樊夫人一把抓过九穗稻禾,掷于簸箕内便细心揉搓起来。刘钦见状,怕夫人产后伤身,便将夫人拉扯一旁,自己夺过簸箕便细细揉搓,末了一一清查将起来,一粒,两粒,三粒,四粒,五粒……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啊呀!”刘钦不禁叫出声来,“大师神算,果真一粒不多,一粒不少。”刘钦言罢,细思极恐,不啻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