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忘记以前的事情不一定不好。”卫厘似乎想安慰子方,声音很是恳切:“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大王也很信任你,我知道先生是有大才之人,无论想做什么都能成。”
想起当年子方刚从牢狱里出来,憔悴得吓人,精神也十分低落,卫厘也不愿意让他回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更不想看他再变成那个样子。
很多人都劝子方不要执着于过去,赵政、许繁是这样,如今卫厘也是这样。但是没有过去的人又要怎样追寻未来呢?他不知道自己过去从何而来,为了什么,哪里都是空白,特别是最近那个奇怪的梦境,让他更加怀疑自己的真实来历。
不过子方大概也看出了卫厘的担心,他笑着应道:“可是我也忘记了你们这些朋友啊,我不想这样。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我吧,我挺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卫厘家里有个小菜园,他的妻子正在照料黑壤里新生的嫩绿青菜,家里的小孩子光着脚丫,正赶着一群鸡鸭玩闹,庭院中充斥着家禽的鸣叫和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比起恢弘壮阔的秦王宫,这里格外朴实温馨,在乱世之中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两人对坐聊了很久,从阴差阳错打了一架开始,到一起在兵营里训练,最后差点天人永隔,卫厘的确是子方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相处最久的人。从他身上,子方找到了完全不同于赵政的另一种感觉,一种很纯粹的快乐。
“我之前有对你提起过,我是哪里来的吗?”
卫厘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没有,先生只说自己是孤儿,也没说过是从哪儿来的。这些年也没见过有什么亲故来寻,不过往事已经过去,先生还是要放宽心呐。这咸阳城里,只要有我卫厘一天,先生就不用担心无亲无友,我愿为先生两肋插刀!”
看来自己当初的确藏得严严实实,谁也没有透露风声。子方叹了口气,看来这个答案只能从自己身上找了。
子方拱手致谢:“多谢卫兄,能有卫兄这样的朋友,看来我以前怎么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也算可以放心了。”
两人说着,都有一些慷慨之气,卫厘拿出了家里珍藏的陈酿,打算和子方一醉方休。
略有些浑浊的酒水溢出陶碗,模模糊糊映照着子方的面容。
其实他不怎么喝酒,准确来说似乎从未喝过,不过子方自信地想,一点点酒应该不算什么,就照着卫厘的样子痛饮了一大碗,并不是很辛辣,反而带着些许谷物的醇香。
卫厘因着重逢之喜格外兴奋,但似乎酒量不行,几碗酒下肚就开始找不着北,嘴里也胡言乱语起来。
“子方,你……你跟大王是怎么回事啊,”卫厘神神秘秘地问道:“我这么觉得……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对劲呐,大王他……他是不是把你关起来了……”
“啊?”子方脸色困惑,说来奇怪,卫厘这个喝酒喝惯了的居然比自己先醉倒。
“要不然……要不然他为什么现在让你出来……,我就想见你一面,大王那个脸色像是我把大秦的地盘让给赵国了一样,唉。”
或许是担心自己回想起不好的事情吧。说起来,赵政的确是失忆以来最关心自己的人,可能甚至不止是失忆以来。
子方想起来回咸阳途中遭遇刺客时,赵政把自己护在身后,为自己挡住了利箭,以及从临淄相遇以来的种种,不禁有些动容。仿佛寒冰在初春的暖阳下逐渐融化,汇聚成澄澈的溪流,在心间徜徉。
“大王对我的确很好,他应该是担心我的身体状况。”而且赵政仿佛是为了找自己,才从咸阳不远千里赶到临淄,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以自己为赌注……子方心有所感,摇摇头,继续道:“大王或许是为了报答之前的恩情吧?虽然我已经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厘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哼了一声,嘴里吐出来断断续续的句子:“大王……大王看你那个眼神……和出征前我媳妇看我一样,哈哈,你们俩……你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说着说着,没等子方反应,他就先一头倒在桌面上,昏睡了过去。
木桌上杯盘狼藉,一大罐酒被喝得只剩下底下浅浅的一层,窗外天色也已经暗了不少,陶碗里的酒水泛着橙色的暮光。
子方无奈地笑笑,把人送到房间里,卫厘也不怎么折腾,躺到床上就睡熟了。
卫厘的妻子正在收拾桌面,看到子方出来,和声道:“夫君一向好酒,今日先生过来,想必是太高兴了,劳烦先生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也喝了不少,若不嫌弃,可在寒舍歇息一晚。”
“多谢嫂嫂,不过宫中还有些事情,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不过也挺奇怪,自己也喝了不少酒,但感觉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拜别了卫夫人,子方骑上马准备回宫。
渐蓝的天幕上泛起模糊的月影,苍翠的树木变换着形状,水流一样汇聚到前方,周围好像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微风拂面,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