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石洞,其实和他们进来的山洞类似,但是在半地下的位置,更像是一个石坑,本是用来储存猎物的地方,只是祭典之时,它们以被献祭山神,唯留空荡荡一片,用来绑缚猛兽的藤条还有几根落在地上。
出口被里长派人用石头封住,还渗着雨滴。这里空间很大,水滴落下都能听到回声,一走进去,就是野兽的腥臊味和血腥气,平常人进去都要捂住鼻子,不出一刻便几欲呕吐,但此时却成了仅能争取的暂避风雨之所。
子方怀抱着赵政,坐在相对干燥的地方,里长虽然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这石头却也帮他们挡住了汹涌进来的狂风骤雨。
天空仍旧躲在云幕之后,但是暴雨渐停,雨水顺着倾斜的地面顺着石缝流了出去,只是风还未歇。
虽然里长明令不许任何人帮忙,大有把他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意思,但是宋乙还是听从姚姜的话,偷偷塞进来两身干净的衣服——但同样认为赵政活下来的可能渺茫,染上这种怪病,又被大雨淋到现在,或许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不易,更何况在这里再折腾一夜。
子方把赵政身上满是泥点的湿衣服换下,宋乙送过来的衣服显然是他自己的,穿在赵政身上显得格外滑稽,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要紧的是让赵政的体温降下来,不然即使侥幸能活下去,大脑也要被烧糊涂了。
赵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里还说着什么,子方凑着耳朵听,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音节,似乎是在呼唤母亲。他把赵政放在怀里,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他把宋乙送来的另一件衣服盖在赵政身上,把额头靠在赵政的额头上一探,仍然火烧一般。
石洞顶部,水珠沿着缝隙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顺着洞口缝隙射进来的光线也愈发微弱,夜色将至。子方撕开一截较为柔顺的里衣面料,用雨水润湿,擦拭着赵政发烫的身体,试图唤起赵政的意识:“公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们现在很安全,马上就能见到夫人和殿下了……”
赵政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子方脸色一喜,看来有点效,看来要说一些能让陛下有所期望的事情。他想了想,按照历史记载,刚刚继承秦王之位的孝文王——也就是小陛下的祖父,在三天后就追随昭襄王而去,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现在陛下的父亲已经登上秦王之位。
虽然困在这里没有收到消息,但他们那边应该会很快传消息过来,于是子方继续说:“公子,殿下已经在咸阳继位成为秦王了,咱们很快可以回去了……”
“大王已经封您当太子了!”
“大秦已经灭了韩国……”
“魏国也被灭了……”
“大秦已经统一天下了!”
赵政半睁开眼睛,眼里满是疑惑,虽然头脑还不十分清楚,但他认出了眼前大放厥词的人:“子方?”
太好了,看来脑袋还正常,子方手背清凉,贴上赵政的额头:“公子,我在,您不用担心,明天我们就回去。”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一定要找机会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山村,即使没有他的干预,也会因为那个闯入的士兵而遭受疫灾,如果贸然再度介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赵政似乎听进去了这抚慰之语,脸色舒缓了许多,但一只手还是紧紧抓着子方的衣角,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子方要转身时,被赵政扯着不松开,干脆把那片布料撕了下来,不过再撕开一块,自己的衣服要面目全非了——
子方摇了摇头,任由赵政抓着,两人如真的亲人般在陌生的夜晚里相互依偎。
山洞里一片漆黑,隐隐可以听到外面鸟兽的鸣叫声,山风阵阵,溪水潺潺,孩童呼吸的起伏声微弱而均匀,被织进这漫长的无月之夜中。
山村里的动荡仍未结束。
夜晚到来之前,已经有十数个老人晕倒,甚至一些照顾孩童的父母也被感染,而他们尚且年轻力壮。
姚姜分身乏术,只能一边看诊,一边充任指挥,让其他有余力的人帮忙,里长顽固地带着已经为数不多的村民祈祷,里长强撑着身体安排各种事务,防止整个村庄就此瘫痪。
昨日染病倒地的孩童,有的在亲人的悉心照料下撑过了第一天,在痛苦中辗转反侧,有的已经昏迷不醒,甚至有几个脆弱的生命已经在一片哀声中消逝,微弱的烛火之下,凝重而压抑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里,盘坐在地上问诊的姚姜突然倒下,陷入困意中的人们被一片嘈杂声吵醒,挤满病患的屋内是宋乙声嘶力竭的呼唤:“阿姜!”
一夜狂风呼啸,当第二天的太阳从山际出现时,鸡鸣声照旧高亢,田地里、阡陌间、石桥上,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一片散发着危险和灾难气息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