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坐在对面有好一会儿了。
书生睨着那名青年,越发大声地诛讨着榜单上的人名。他面前摊着一榜,上书:“寿春郭彦”云云,榜文写得密密麻麻,字却规整。
他身边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舞勺少年,抽抽噎噎。可来往却无一人肯为这少年驻足,只有那青年,偶尔会向这里投来目光。
书生斜眼打量着那人,对方望上去约二十出头,一身藏青衣靠,生得疏眉朗目,却披头散发,髭须凌乱,显是不修边幅之人。
他觉这衣靠眼熟,心思一转,从兜里取了些银子,拍在地上,扬声道:“安得仗剑游侠士,遍取世间不平人。哪位义烈侠士帮我料理了此事,这十两银子在下便拱手送上!”
那青年起身走来,等他走至近前,书生去看他腰间,果然系着一副面具。那面具是恶鬼形象,刻了四个眼目。
“这位大侠可是有心相助?”
那青年看了眼榜单,道:“你念的这些我听不懂。”
书生汗颜,指着少年道:“这孩子爹给人打死了,娘给人奸污了。”然后又指了指榜单:“都是这个郭彦干的。”
青年道:“你要怎样。”
“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怜孩子便只求血债血偿、讨个公道。大侠若能将那郭彦的人头提来,这十两银子便归大侠了。”书生说完,扭头问少年:“这样可好?”那少年呜咽着点点头。
青年道:“好说,这郭彦是谁。”
那书生单手虚空一拍,好似手中有个无形的醒木:“且说这郭彦哪,乃是本城城主郭显祖的独子……”
不想那青年听到此句,掉头便走。那郭氏是淮南名门,亲族遍布三教九流。何况当世已无官府,各地城主只手遮天,势单力薄的,谁敢去触这霉头?
那少年眼见青年要走,伸手拉住他衣角,垂泪道:“大侠,我爹娘死的凄惨,小子孤身一人,别无他愿,只求用那郭彦的人头告祭爹娘。大侠若肯相助,小子愿将家当全部奉上。”
少年哭得凄惨,引来不少人驻目围观。青年被人群堵住,好生为难。他沉默不语,目光似在看着少年,又像是在看着别处的什么东西。良久,他开了口。
“界青门,司徒雍。”
少年安静下来,疑惑地望着青年,书生也一言不发,人人都在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青年解下腰间鬼面,戴在头上,“这单,我接了。”
他转身离去,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围观之人自从听他报出“界青门”的名号,便对他避之不及,待他走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或唾骂,或鄙弃。
司徒雍听在耳中,只作不知。
走不多远,身后一人高声吟诵道:“报仇凭一剑,重义藐千金。谁谓奸人舌,能违侠者心?”
听声音是那书生所吟,司徒雍苦涩一笑,他既收钱财,又非大侠,跟这句话哪里沾边了?
那书生目送司徒雍远去,低头看了看榜单,自嘲一笑,随后掐指寻纹算了半晌,眉头时皱时舒,口中喃喃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般皆命定,半点不由人哪!”
言罢,收起榜单,扬长而去。
旁人不明他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转头问少年:“小兄弟,这书呆子是你什么人?”
少年茫然摇头。
今日的城主府颇为蹊跷,不但大门紧闭,连府内也不见半个家丁。司徒雍跃墙而上,唯见中堂灯火通明。
他蹑步靠近,伏在窗边屏息探视,只见大堂内一众家丁忙忙碌碌,座上两名中年男子相对品茗。
客位那人白袍结束,安然端坐,轻啜绿蚁,显得极为闲适,他周边数人亦着白衣,各持兵刃,站立不语;
主位那人身宽体胖,一身绛纱金装雍容华贵,端的是此间主人、一城之首——郭显祖,此刻却如坐针毡,不住盘着手中茶碗。
其余家丁无不神色局促,一举一动轻手轻脚。府上明明华灯高照,人来人往,却死一般的寂静,便是司徒雍这旁观之人,也不免觉得诡异。
这时,郭显祖忽朝窗边大喝一声,司徒雍身子一缩,只道自己已被发现,却听郭显祖道:“彦儿,你上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