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郑佑铭躺在家里后花园的躺椅上,叼着烟斗,闭着眼睛,袅袅的烟雾飘浮在面前。他儿子,和善堂的大少爷,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打成重伤,很丢脸,也是公然的挑衅。他当时十分恼火,甚至起了杀心。随着弘建从昏迷中苏醒,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失望。
弘建从小就不好好念书,成天跟帮里人的子弟混在一起,打架斗殴,在街面上横行霸道。他是和善堂的人,外人受了气,恨的牙咬咬,敢怒不敢言。他也就更加恣意妄为,当人家是鼠自己是猫,欺负人成了日常生活的点缀。碰上不怕他的刺头就傻了眼。喜欢打,不说修为,练武都吃不了苦,以至现在还是个三脚猫,稍稍会点拳脚的人把他打成一滩烂泥,不用大惊小怪。
那两个小子离开茶楼之后凭空消失了。两年前他们初生牛犊不怕死,在东门里得罪过和善堂,洪立上门说情,搬出了云鹤道长。他一直认为他们这一行要想立足江湖,第一要义是义字当先,其次是有理说理,分清是非,赏罚分明,方能服众。他没有追究,虽然有些打脸,从长远看,不管帮里帮外,却给他带来宽宏大量的好名声。
“堂主。”一个略显清廋的中年汉子过来。“大少爷正在康复,不要过于担心。”
“秀才,你坐。”郑佑铭直起身子,指指旁边的石凳。“大勇和少成有消息吗?”
此人叫商道义,说话喜欢引经据典,气质儒雅,人称秀才。他跟齐大勇,胡少成一起在少林寺拜过师。他年龄不是最大,习武的时间却是最长。他的罗汉伏虎拳练的出神入化,连寺里的武僧也鲜有对手。从身体条件看,他不是肌肉型,照理说练这种刚猛的拳路并不合适。然而他调整的非常好。三个人当中,他是武功最高的一个。和善堂在南京站稳脚跟以后,齐大勇先后将两人请来,当郑佑铭的保镖。
“大勇认定他们会去投奔清虚观,在几个必经的道口设伏,守株待兔,就看那俩小子能不能过这一关。”
“弘建被伤,弘智手足情深,传话各个堂口,找到凶手,不论死活,五百大洋一个。等于下了追杀令。大勇认为应该这样做,不能损伤威严。我在气头上,没有阻止他们。可是,在清虚观的门口干这事是一种不敬,云鹤道长知道了我们无法解释。这几天,弘启老是缠着我,是弘建有错在先,而且是误伤,不能赶尽杀绝。”
秀才说:“三少爷喜欢项家的小姑娘,儿女情长罢了。”
郑佑铭将烟斗放在石桌上,说:“我臭骂了弘启一顿,说他吃里扒外,哥哥吃了大亏却帮着别人说话。静下心来想一想,弘启说的不无道理。弘建连弟弟都下得了狠手,对外人可想而知。我看,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以后再说。秀才,你跑一趟,让大勇和少成回来。”
“大勇其实也不想在清虚观附近生事,为的是和善堂的名声。”
“俩小子迟早会露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尽快动身,不要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好,我立刻出发。”秀才说。
看着秀才出了走廊,郑佑铭装了一锅烟,又躺下。出事的那天,项志远来找他,为了儿子,一向清高的社会精英不得不登所谓黑社会的门,低三下四的求他放他儿子一码。他这个亲生父亲小看了自己的儿子,以为两个小子已经落网,来讨个人情。
那天项志远穿着西装,脱下了白大褂,身上少了一层神性的光芒。还是那么一付一本正经的表情,见到正襟危坐的郑家父子,稍稍有点手足无措。没等他说明来意,郑弘智冷冷的说:“空着手登门,一点规矩都不懂。”
“对不起,我是不懂你们的规矩。来之前,我想过买些礼品。又一想,你们大门大户,街上那些东西看得上吗?万一犯了忌讳,事情更不好办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和我的朋友一样跟你们相处,反而会显得真诚。”
郑佑铭皱着眉头说:“你儿子祸闯大了,不是几句话可以解决的。”
“刚才二少爷说我空手上门不懂规矩,如果我保证救活大少爷,尽我所能让他恢复如初,算不算一份大礼?”项志远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郑家父子说。“学文的确闯了大祸,我深表歉意。我不辩解。我知道你不会把人交给我。我请求你,不要私刑处置,把人交给警方,给他一个公平的审判。”
“交给警方,你想的美,道上不是这样办事的。项院长,你尽心抢救我哥,我全看在眼里,不会把你跟你儿子捆绑在一起,也不会祸及家人。至于项学文,不可能全身而退。”郑弘智下位,在项志远身边转着圈。“家人被打成重伤,好多兄弟也是如此。各堂口明里帮着抓人,实则看我们笑话。我母亲急的一夜白头。你仔细想想,和善堂咽得下这口气吗?”
“医者父母心,对病人尽心是医生的职责,应该的。”项志远面对着他。“我想问你,假如你妹妹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我不敢相信,两个孩子,伤得了那么多人。”
“项院长,我们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不要再说,请回吧,”郑弘智拉下脸,做了个送客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