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县屯门镇,海边,下午。
化名为“罗文斌”的叶枫从坐得发热的石头缓缓站起,极其泄气地扔掉手中钓鱼杆,冲着碧波荡漾的大海喊道:“南海龙王,拜托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已经坐了一下午,你好歹让我钓几条小鱼小虾交差吧?我若是双手空空回去,老婆大人杏眼一瞪,俏脸一沉,心虚胆怯的我岂非又要给她大献殷勤,包揽家务?”
他蓦地想起自己好歹也是一名头戴红缨帽,腰上带刀的捕快,若是在家不能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的享受生活,反而低声下气的洗碗拖地擦桌子,给孩子换尿布,替老婆倒洗脚水,万一给不怕事多的长舌婆张扬出去,岂不成了全镇人们的笑柄?
原来叶枫在屯门镇立下的人设是不管生活当中的大小事情都由他说了算,在家里老婆完全处于从属于他,受他支配的地位。
反正只要打开家门,大家能看到他是宛如大老爷般的存在,啥事也不做,只有一张嘴巴哇啦哇啦,不停吩咐老婆做这做那,埋怨老婆这个没做好那个没做好。
至于当然关上家门,他被老婆修理得伏伏贴贴,骂得狗血淋头,如同牛马一样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这些发生在暗处的悲惨境况,镇上人们是无从得知的。
想到此处,叶枫却不怨怪自己技艺不精,反而恼怒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别的地方的捕快,终日不是在案发现场,就是在去案发现场的路上,忙得脚不沾地,老婆巴结讨好他都来不及,哪有空闲工夫干家务哄孩子?”
“可是我干的是什么玩意捕快啊?莫说从来碰不到能让我长脸立功的大案要案,就连让别人热情洋溢夸张几句的,帮助乡亲邻里寻找小猫小狗,调解夫妻纠纷的破事也未曾有过一桩。”
“天天似地痞无赖一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沦落到跟失偶独居的寡妇,尚未出嫁的姑娘打情骂倩,不三不四,和闲汉赌鬼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
“全镇百姓都在背后叽叽喳喳乱嚼舌根,说甚么阿绣人长得漂亮,眼睛却是瞎的,找了个天底下最懒散最没用的老公。我曾经笑傲江湖的英雄事迹,怎么就无人知晓?我也是醉了。”
叶枫越想越气,寻思:“人是活的,难道我钓不到鱼,就不能下水抓几条鱼么?”他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不自禁出现一幕温馨的场景:他收获满满的回到家中,大咧咧地往上横一坐,意气风发的在桌上一拍,大声道:“今晚必须喝点酒!”
然后阿绣和儿女如众星捧月般的围绕在他身边,一边把酒杯倒得满满,往他饭碗堆放肉鱼,一边口吐谀词,大声颂扬他的丰功伟绩。他悠然自得,坦然接受。
叶枫直想得心花怒放,心头的沮丧一扫而光,哈哈一笑,道:“阿绣,老公给家里加了餐,今晚你该给我倒洗脚水了吧?”
他历经劫难,吃亏无数,自作多情的本性仍未更改。欢乐渗透到骨子里的人,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叶枫当下说干就干,去除鞋祙,卷起裤腿,走入水里,脚扫手摸,一番折腾。
然而今天注定是他诸事不顺的日子,他搅得海水浑浊不堪,所得到的只不过是双脚给海底里碎石硌得隐隐生痛,双手满是粗粗细细的泥沙,别无所获。
叶枫即使天性乐观,亦咽不下这口鸟气,胡乱将手洗净,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南海龙王做事不厚道,缺失最基本的公平正义,倘若努力的人得不到应有回报,以后谁还敢在这个地方钓鱼?
如今是人人挣破脑袋都想红的世道,下至粗卤浅薄的凡夫俗子,上至高冷清高的大罗神仙,无不使尽浑身解数,争相推广自己。
若是有人前来搭讪,早就高兴得屁颠屁颠,放下架子,想办法去讨好客人,纵然有时候热脸贴冷屁股,亦在所不惜。
通常皮厚难以脸红的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往往比皮薄胆小的人要多那么一丢丢。像南海龙王这个不懂市场运作的糟老头,手捧金饭碗又怎么样?
到时候还不是饿得双眼发绿,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大海波浪滔滔,很快淹没了他喋喋不休的埋怨声。
叶枫心念一动,寻思:“是了,这大海就像皇帝老儿身边的大奸臣,专干报喜不报忧的勾当。忠臣良将的不中听言语,统统稀里哗啦,洗刷干净,不留痕迹。那耳目失聪的南海龙王高坐龙椅,还以为形势大好,优势在我呢。”
正挠头搔脑,无可奈何,忽然听得有人朗声笑道:“这个不知在做甚么名堂的家伙,我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在岸上坐了一下午,没有钓到一条鱼,害怕回去给老婆倒洗脚水。于是便突发奇想,胡乱一通,妄想捞条大鱼,回去耀武扬威。”
叶枫一抬头,就看到一条快船乘风破浪而来。船舱中两个中年男子盘膝而坐,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指着他哈哈大笑。叶枫给人说破心事,不仅毫无愧色,而且大大方方挺起胸膛,做出趾高气扬的作派。
曾经人心复杂,尔虞我诈的江湖岁月,使得他不知不觉之间练成了“铁面皮神功”,他可以做到脸上每一条神经麻木不仁,每一块肌肉僵硬如铁,能够做到让面皮变红的血液精确卡在脖子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