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相公,是导江戏社的班主。”范燕儿说道,声音低下去。
欧阳修感到范燕儿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感到其中隐藏着一个什么秘密。
钱惟演对范燕儿以祖传永子相赠,并未让众人感到惊讶,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表面上这些永子是赠予范燕儿的,实际上是赠予欧阳修的。
只不过,由于钱惟演身份特殊,而大宋朝廷正值风云多变之秋,大家都对之心照不宣罢了。
此外,这些永子再好也仅仅是棋子而已,钱惟演自家祖传的东西,想赠予谁,并不是什么大事。
大家所不知的是,钱惟演公开把永子送了出去,实乃高明之举。
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表明,倘若这些棋子仍在他的手上,说不定他命途多舛的人生又要生出若干波折来。
懂棋的人们都知道,京城开封仍然设有棋待诏,当今皇上仁宗的父亲太宗便是一个围棋高手,围棋史上有三大名局,太宗皇帝占其一:三国孙策诏吕范弈棋局、唐明皇昭郑观音弈棋局、宋太宗御制角局图势。仁宗皇帝得先皇真传,棋艺也十分了得。而围棋高手喜爱珍贵的棋子,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钱惟演不想让自己手中的永子再度成为皇家的玩物。历史上,皇位不过是从这一家到另一家的演绎,由于改朝换代的可能性始终存在,永子一旦进入皇宫便从此前途未卜。
钱惟演相信,这些永子到了欧阳修手里,欧阳修定将妥善收藏,也许欧阳修还会继续搜寻其余的白永子,如此一来,段鸿亲手烧制的这批珍贵永子就不至于失传了。
果不其然,欧阳修不久便收到梅尧臣通过邮传寄至的五枚白永子。
梅尧臣虽是宣州宣城(今安徽宣城)人,但自幼随在朝廷为官的叔叔梅询游宦各地,叔叔在湖州(今浙江湖州)监盐税时偶然淘得白永子五枚,送给了善弈的侄子梅尧臣。当日钱惟演赠永子他也在场,其时就寻思着一定要将自已珍藏的五枚白永子送给欧阳修。
谢绛调任河南府通判之后,梅尧臣作为他的妹婿,必须回避,而且必须主动提出。此乃当时官场的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
朝廷给出的期限是三个月,如果逾期而没有主动提出回避的,以欺瞒朝廷论罪。
当然不是毫无变通的办法,比如提出身体健康的原因——如果健康有碍,完全可以把这个过程无限期推迟,朝廷对这样的情况往往还是网开一面的。
其他有效的借口也可以想出许多,总之这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情。
然而,不论谢绛也好,梅尧臣也好,均无此意。尤其是梅尧臣,向来处事谨慎,觉得还是按照律条的规定来好了,以免徒生事端。
因此谢绛上任伊始,梅尧臣便向朝廷提出调离请求,等候差遣。
秋季,梅尧臣改任河阳县(今河南孟县南)主簿。好在洛阳与河阳相去不远,不舍洛阳旧友,梅尧臣时常穿梭于两地,与故交品茗、游玩、饮酒、赋诗和下棋。
要说最不舍的,还数欧阳修。
当日在钱使相府见到欧阳修的第一面,梅尧臣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跟这个年龄相仿的庐陵人士结下不解之缘。
其貌不扬的欧阳修在许多方面似乎都与众不同,首先是他的真诚,那种没有丝毫掩饰的真诚和豪爽,已经踏入仕途的人了,笑声还像孩提小儿那般纯净,待人接物没有半点儿造作,极尽天然。
其次是他骨子里的飘逸洒脱和悲天悯人的气质,都是非常可贵的,相信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奇妙的人了。
梅尧臣感到那简直就是千古风流的化身,他是如此与众不同,莫名地有着孤傲的灵魂,宛若独步风雨的一个侠客,而那正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风流特质,这一点恐怕没有其他人察觉到,而梅尧臣察觉到了,所以注定将要受到他的吸引。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知道更多的东西,不希望面对太多秘密。故而不惮劳苦寻寻觅觅,上下求索。然而有时候,有些事情或许从头至尾不知道的还好,知道了呢反而徒添烦恼。这是欧阳修给梅尧臣的感觉。
梅尧臣因为知道欧阳修所以为他痛。以欧阳修的禀性和家教,他绝非玩物丧志、醉生梦死之人。
恰恰相反,他应该有他的远大抱负。但他又分明是一个多情的种子,骨子里的确洋溢着说不尽的浪漫气质。
一方面,或许他可以抛却所有,但为情而疯狂燃烧,直到化作灰烬。另一方面,或许他可以把情和爱深藏于心间,去成就人生的鸿图。这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交织在他的体内,抱负和欲望的冲突,必将使他常常挣扎在现实和梦幻之间。
对欧阳修现在的放浪举动,莫明其妙地,梅尧臣还是感到一丝不悦,而他已经离开洛阳了,不知道自己不在洛阳的日子里会不会有人对欧阳修的做法提出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