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有没有放松一点。”
“这种事不知道啦。”但是确实安心一些了。或许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多萝西逐渐不太能清晰想起家人们的面容。那些在日常中累积的细节逐渐缺失,多萝西也只能笼统地概括出母亲是严厉而慈爱的人,父亲是爱开玩笑又认真的人。
或许是应该放松一下。在这间教会里有卡菈莉娅在,也有自己尊敬的老师在,和其他孩子的关系……虽然还说不上要好,但总有一天自己和卡菈莉娅都能拥有朋友吧。
即使年龄又向上一岁,多萝西仍然是孩子。仍然是被允许安然入睡的年纪。
多萝西抱紧了卡菈莉娅,慢慢陷入梦乡。
教会的夜晚相当宁静,轮到值夜的特蕾莎修女提着灯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每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即使放轻了脚步声,有节奏的踢踏还是在廊道中不断回响。月光透过玻璃给地面和修女的鞋子附上银光,灯火被风吹动,特蕾莎警觉地回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就连神父都已经去休息了。窗外是教会的庭院,树枝随风摇曳,湖面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哨塔上仍亮着火光,特蕾莎隐约可以看到守夜人的身影。
水滴在身后滴落。特蕾莎皱起眉头,教会的屋顶不应该会漏水,更何况今天没有下雨。
风停了,火苗稳定地燃烧,镰刀缓缓靠近她的脖子。提灯脱手落下,在落地之间被稳稳接住,火苗熄灭,眼睛无法一瞬间适应黑暗的环境。特蕾莎低头躲过了镰刀的收割,连忙后退拉开距离,但是刚后退两步,尖锐的刺痛在脸和手臂上浮现,被秘银制成的坚韧细弦划出的伤口细而深,即使暂时不会致命,如果不接受治疗就会持续失血。
特蕾莎一瞬便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名为约旦修女院的疯狗找上了自己。黑暗中手持风镰的修女走入月光之中,而另一侧的黑暗中藏身着使用弦刃的修女。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不可能毫发无伤,到时候只能被追杀至死。也不可以呼救,这些疯狗眼中人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孩子们听到响动走出房间,毫无疑问会被灭口。
“身为圣女教的司祭,却躲入教会之中长达五年,这下教会笑话又要增加了。”风镰从中间变形,呼啸着斩向特蕾莎的脖子,“上次在约旦让你逃掉了,但是今天圣女也救不了你。”
特蕾莎只能闪躲,她身上带着武器,别在腰间的一把小刀,在质量上与风镰有巨大的差距。且不说小刀能不能挡住风镰,光是金属间撞击的声音就会惊醒孩子,因此特蕾莎不能拔刀。
在风镰的进攻下闪躲了两轮。风镰并没有猛攻,因为修女的首要目标是守住这边的通路,只要特蕾莎过不去这边她就必死无疑,每一次闪躲都会让弦刃在身上留下伤口,这些小刀钉在墙面上,拉起银弦的捕猎网,特蕾莎已经深陷其中,离失血过多只是时间问题。
“我早就已经退出了。如今我只是一个修女。”
“我们需要你是一个圣女教徒。”仅仅是擦过侧腹,风镰就留下了恐怖的裂痕,大量的血迹污染了地面,特蕾莎拼尽全力忍住不喊出声,按着腹部的伤口尽可能延缓出血,但是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你们和圣女教也没有区别啊,追求权力不择手段。”特蕾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只能干笑两声,“我的母亲就是被你们污蔑成圣女教徒处死的。所以我才会加入圣女教。就像民间俗语说的,当约旦修女院说你是异教徒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是。”
虽然圣女教也一样污秽不堪就是了。无论教廷还是圣女教,都已经陷入疯狂,教廷是为了维护权力,而圣女教追求权力,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所以特蕾莎早就厌倦了。
“是么,那些你教过的孩子们,也最好都是异教徒。”
特蕾莎的心沉入绝望之中。她很清楚约旦修女院是什么样的组织,她们的权力来自于异端审判,因此只要异端越多越猖狂她们的权力就越大。沉醉于力量之后,她们眼中任何人都可以是异端。
这是单方面的猎杀,在悄无声息的黑夜中,孩子们会一个个断绝呼吸死在睡梦中。
特蕾莎当然也难逃一死,她所想到的最后能做的事情就是叫醒孩子们。她有说几句话的机会?一句,最多也只有两句吧,到底有几个孩子能明白她的意思,又有几个人最终可以逃离呢。
至少希望多萝西能够活下去啊。
特蕾莎也记不清为什么自己会留意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当时所有的嬷嬷和修女都在讨论卡菈莉娅,这个可能百年一遇的天才,只有特蕾莎注意到了,多萝西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安静地看着一本骑士自传。没有人在意她,她也不在意别人,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
“你喜欢什么样的书?”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异教徒的孩子,一直以来都隐藏着自己的姓氏与过去,不引人注目地生活着,于是在多萝西身上找到了某种奇妙的认同感吧,特蕾莎坐在了多萝西身边。
这就是,特蕾莎与多萝西的初次见面。
水滴再次滴落,少女像灵猫般落地,轻盈的睡裙缓了两秒才垂向地面。她从一开始就埋伏在月光和火光都照不到的回廊上方,像壁虎一样撑在横梁上,嘴里衔着一把精致的苹果刀,就像鸟儿衔着树枝要回去筑巢一般。
“卡菈……莉娅?”
特蕾莎发出颤抖的声音,而下一刻小刀刺入她的喉咙夺走了她最后叫醒其他孩子的机会。只是眼神交汇的一瞬,特蕾莎便理解了卡菈莉娅的想法。
果然,卡菈莉娅无比正确,但是这一定不是多萝西会认可的。多萝西决对不会认可卡菈莉娅的正确吧。即使,这是她们能够活过今晚的唯一方式。
鲜活的生命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大量失血很快就决断了她的生机。
特蕾莎修女死了。如此安静,消逝在夜晚浓稠又恶心的黑暗里。
“卡菈莉娅?”
从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孩子的声音。举着风镰的修女躲入黑暗之中,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夏恩还穿着宴会时穿的礼服,卡菈莉娅的睡裙很轻薄,虽然是冬季的款式已经加厚了,但仍然可以隐约看出少女正在发育的姣好曲线。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卡菈莉娅,夏恩一下染红了双颊。
夜晚的光线很暗,他没有注意到卡菈莉娅身后的尸体,甚至没有看到她手中不起眼的苹果刀。
卡菈莉娅只是看着他,她没有掩饰自己,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流露出悲伤。她的身后,弦刃的网贴得很近。
“那个,我有话想和你说。我——”
“夏恩先生。”然而卡菈莉娅打断了他,“请不要说了。”
夏恩愣了一下,随后他便明白了卡菈莉娅的意思……自以为是的明白了。
”这样啊,抱歉,让你困扰了吧……”
“不,我很清楚自己对你并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我希望自己在几年之后、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就能忘记你。现在听到你要说的话,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你们克里斯汀家的人果然很没礼貌啊……”夏恩苦笑着,仰起头。
“永别了,夏恩先生。”
修女的风镰没有带起风,她接住了倒下的夏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卡菈莉娅机械地露出笑容,对着回廊一侧房门的方向说道:“姐姐,果然你猜的没错,修女是异教徒,我们做到了哦。”
“‘我们’杀死了异教徒。”
风缓缓吹开了房间虚掩的门。被冷风吹醒,发现卡菈莉娅不在房间里,于是准备出来找她的多萝西痴愣在原地。
血迹,火焰一般鲜红明艳,月光是无情的银色刀刃,卡菈莉娅是精致的球形关节人偶,是啄食尸体的乌鸦。而多萝西,是被切碎的白纸,回廊两侧的黑暗吞噬了她。
“……卡菈莉娅,我最讨厌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