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短寐了一阵。
陈青烊只觉周身彻寒,头痛欲裂的感觉虽减轻了许多,身子却依旧轻飘飘跟团棉絮一般,任他如何用力都没法子翻起身来。
陆老道也不知跑去了何处,备受煎熬中,远处突然隐约传来阵阵沉闷异响。
敛了心神细细一听,只觉身下透出一股颇有节奏感的“哒哒”声,似乎连地皮也跟着节奏震动起来。
这声音由远及近,不消时便转为鼎沸人声,马啸嘶鸣停至屋外。
他一时半是惊惧半是希冀,怎奈何此刻身不能动眼不能识,只落个躺在棺材里听天由命的光景。
“已经快到四平县地界了,前面就是处驿所,先在这将就歇息一下吧。”
“这地方都塌成这样了,能歇脚吗?”
几道身影说话间直挺挺闯入屋内,可还未等落稳脚根,惊慌失措的呼喝又连声而起。
“吓。”
“屋里怎么停着口棺材。”
“真特娘晦气,快去通知陆大人。”
陈青烊眼睛半眯着,他欲努力看清来人,可周遭光线实在昏暗,费了老劲只隐约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个健硕汉子走到近前。
月光铺撒而下,些许雾气旋绕在地上,身旁那些攒动的人影也只剩下半拉小腿露在地面,好似在在雾气中飘来飘去一样。
“此地的亭长了,差人唤来!”
为首汉子只朝棺材瞥了一眼,脸上便倏地升起股子温怒,开口喝问道。
不多时,一个身着对襟短打的中年连滚带爬奔进屋内,未及他站定,汉子又劈头盖脸骂将起来。
“姓伍的,瞎了你的狗眼,本官好歹也是领了钧旨赴任的朝廷命官,你四平县就腾出这么个驿所来相迎?”
这姓陆的牌官原是绿林招安出身,两只环眼一瞪好似那活阎王,伍亭长哪还敢多话,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叩头。
“陆大人啊,您就是再借小民十个胆子也不敢将接待朝廷命官的驿所荒废,实在是…”
“有话就说来,吞吞吐吐的做甚?”
“大人有所不知,这地方闹…闹鬼。”
伍亭长压低声线,似是唯恐惊扰倒什么未知的存在。
“自打去年开始,这里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几十口子,周围住的人家早都跑光了,哪还有人照看打理。”
说着,一指屋内棺材。
“您也瞧见了,现今这处驿所已经成了停放无主死尸的去处,我要早知道是您老人家今夜前来,说什么也得黄土垫道净水洒街,哪敢叫您下榻在这等地界。”
听罢解释,陆大人仍是虎着脸一言不发。
“法师,烦请你再向陆大人诉说则个”,亭长无奈下只得又朝门外喊了一声。
“无上天尊,贫道这厢见礼了。”
众人寻声一瞧,却是个道人模样的老者打着稽首走进屋内。
这道人长眉垂目,头戴光赫赫戗金冠,身着乌溜溜紫皂服,月光落在身上时朦朦胧胧的好不神采。
连身为本朝修武郎的陆子虔见了,都心中暗道声牛鼻子好俊的卖相。
不同于屋内众人的惊异,道人刚一现身,陈青烊只觉腰侧那压着的画卷好似突然燃烧了起来。
剧烈的灼热感顺着脊背一路蔓延涌向双眼,烫的他原本千钧厚重的眼皮立时大睁。
恰在此时,有个贼胆包天的随从匪性不改,趁陆子虔与老道说话的空挡一手悄悄探入棺材,想着摸笔死人财出来。
好巧不巧的,随从一把正正攥在了画卷上面。
他连拽两下却没拽动,不由有些心急,借着油灯余光向棺内一瞧,就见一双亮莹莹的眸子正好奇打量而来。
“我亲娘哎,真闹鬼了!”
随从直给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嗷的一嗓子窜回正厅。
众人刚听罢此地闹鬼的传闻就来了这么一出,登时一个个脸色惨白,屏息望向陈青烊所在的棺材。
陆子虔刚要同那道士问话,逢此突变也不由面色微变。
“小七,你搞什么?”
“大人,诈…诈尸了。”
名叫小七的随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说起话来依旧哆哆嗦嗦的。
“我刚瞧见棺材里的死尸睁眼了,还他娘盯着我看。”
也难怪小七惊惧,这晓月疾风,荒村破屋的,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个大活人躺在棺材里。
陆子虔随眉头紧皱,面上却无甚慌乱,他按刀踱步走到棺前,恰好与刚睁开眼的陈青烊四目相对。
只见棺内那人皮纹紧致,面上虽有痛楚却两眼炯炯,哪有半点死尸的可怖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