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公子不待老道给它身上其他部位报出价格便破口大骂,它刚欲挣脱符光,陈青烊带着雷霆之势的一剑却已劈了下来。
叫骂声戛然而止。
持剑归鞘吁出胸间一口浊气,陈青烊心中那根紧绷的才算松懈下来。
“我说陆道长啊,你老人家以后能不能改改你这躲在高处看热闹的习惯。”
“你小子懂个屁,贫道这叫防患于未然,刚才要不是老道我在房顶加持镇妖坛仪,你小子真当光凭一把铁就能让这头老牛伏诛了去?”
陆老道捡起地上那只硕大的犀角细心收好,待喝过几口酒,他面上突然生出股子悲切来。
“我那苦命的师弟要是有贫道一半谨慎,也断然不会叫那画皮鬼给打杀了剥去皮囊。”
“那还不赶紧打听画皮鬼的行踪,我们好为您师弟报仇…”
“你住嘴,咳…”
老道突然被酒水呛到,他索性甩了酒葫,一时间骂咧声伴着口水四溅而出。
“报仇,报什么仇。”
“这世间本就是鬼吞人人杀妖,又何来冤冤相报一说,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你才有多少的道行,就敢去寻那画皮鬼的麻烦?”
也难怪陆老道恼火,一群浑浑噩噩的小妖两人对付起来尚且如此艰难,况论画皮夜叉那等修出尸体来的凶鬼。
陈青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又不得不去解释。
“我早跟您老人家说过,我不是本地人氏,找到那个画皮鬼关乎着我能不能回到家乡。”
“家乡家乡,又是你那劳什子的家乡”,陆老道听了解释怒气更甚。
“你那家乡到底又甚么好的,非要让你搭上自个性命才肯罢休么。”
陈青烊看着又哭又笑的老道一时语塞,只得缩着脖子指了指老道腰间。
那里挂着个原本用来装火折子的布袋,后来陈青烊将一只随他穿越而来的打火机送给了陆景升,老道就将其当成了难得一见的宝贝时刻随身携带。
陆景升知道他这是在拿家乡的‘异宝’给自个上眼药,一时脾气上来挥着剑鞘便做势要打。
近半个月接触下来,陈青烊也算是摸透了这老道的脾气,他忙攥住剑鞘,将拾回的酒葫芦笑盈盈递了过去。
“我这一路说过多少回了,你是天生的修道苗子,又有一身的好剑术…”
说着,老道仰头灌了一大口黄酒,脸上皴起的皱纹似乎要比刻在葫芦上的符文更甚一筹。
“如今这世道乱的跟锅沸汤一样,似你我这般能保全性命已经不易,再想从心所欲是万不可能…”
陈青烊欲言又止。
一抬头,却发现失了兕公子与群妖节制,戏楼里那些原本唱戏的游魂来此刻却围了过来,正眼巴巴瞧着两人争吵。
细数之下,怕是不下百十余数。
可想而知那几个开了灵智的妖物盘踞于此,戕害了多少过路百姓的性命。
“也罢,送佛送到西罢!”
陆老道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说教,他寻了块青石板躺在上面,悠悠道:
“我有些累了,超度这些亡灵的事小子你多耗些心神。”
“得嘞”,陈青烊不知从哪掏出把花生,谄笑掬给老道,“您老人家就好好歇着。”
按照陆景升的说法,他这一脉道统脱胎于内景经,以‘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为宗旨。
而‘内景’即指栖息于身体各个器官中的神灵,所以该派传承历来皆重视自身练气存思,辅以道术符箓,相比之下对科仪醮坛之法却不甚擅长。
面对这乌泱泱的群鬼,陈青烊只得又将不大熟练的超度经文回忆了数遍。
确定没有问题,他将一把泥香点燃后插在地上,郎声道:
“你们生前也是些可怜人,等吃过这最后一顿香火供奉便去投胎往生罢,莫要再来唱戏吓人。”
那些游魂虽大多都混沌沌没有灵智,见了香火却像是馋猫闻到了荤腥,忙扎堆凑上去吸食起烟气来。
不多时泥香燃尽,待最后一缕香火袅袅飞入鬼群,陈青烊整肃衣冠,念起经文: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孤魂,委炁聚功德,同声救世人…”
一段经文念完,众鬼那可怖的死相逐渐褪去,变成了生前相貌,虽一个个依旧破衣烂衫,却齐齐朝着陈青烊所在的方向作揖拜谢。
旋即便浑身幽火四起,片刻如同燃纸般烟消云散,破庙仿佛中从未存在过这群诡谲悚然的身影。
朝半空默默打了个稽首,陈青烊终是摇了摇头,万般言语都化作一声叹息。
突然。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痛袭来,陈青烊顿觉眼前一黑,好似掉进了云海深处,又好似一叶风中飘扬的柳絮。
浑浑噩噩中,只听得一道振聋发聩的问答声透过杂音,彻响而起。
“真君,我再问一遍,此去圣体蒙垢,重堕沉沦,你可有悔?”
“枭夷魍魉,戬,无悔。”
诡异的对话一会如当头棒喝,一会又如同伏耳私语,越往后越发晦涩难懂。
陈青烊也分不清脑中这问答声究竟是幻听还是真实存在。
倒地昏死的前一瞬,他眼前隐约闪过陆老道那张满是沟壑的面孔与焦急的咒骂声。
“坏了,我明明都使法子打散了那道秧气,这小子怎么还是中了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