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道银光闪过。
一件红色披风对着虞琳兜头一罩。
老太尉瞪大了眼,“你!你!”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昏在床上。
虞琳只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全身一轻,接着便有许多风灌入。虞琳大口喘息,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惧、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埋在这人怀中抖了许久,连周围的风都消失了也不曾抬头。
抱着她的人想把她放开,吓得虞琳死死抓住,说什么也不松手,她只听见头顶有一抹叹息,这气息好闻极了,如松上雪、如山间泉。
有人轻轻拍她的背,是虞钰的声音,“阿琳,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
虞琳方才轻轻抬头,她张口想说话,声音却梗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虞琳脸上濡湿一片,哭得比方才更汹涌十倍。
看着虞琳满眼满脸的泪,虞钰也落下泪来,他深恨自己无能,连自己妹妹都保护不住。
等兄妹二人平复了心情,虞琳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梦中人的怀中,又不禁滚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作为女子,得有女儿家的样子,欲低头不去看梦中人,可又忍不住抬头,抱着她的青年剑眉星目、眉宇开阔温柔,比她数次所想象的还美、还好。
这一眼看得虞琳怦然心动,又自卑又向往。她还忍不住继续看时,梦中人却将她轻轻放开,又递上一套红色衣服。
“手边只有师妹没穿过的衣物,你先穿上吧。”
虞琳脱离了他的怀抱,呆愣愣地接过衣服,才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这船异常简洁,寻常见的帆布、缭索、船舵,都没看见,只几间屋子在甲板上。
周围是无尽的云海,漫照得阳光也温柔了,夏日里却不见热,反而有丝春日的和煦。
走进内室,虞琳轻轻抚摸着这套红色衣服。
父母在时,家中也曾富过,进贡到宫内最上好的锦缎,虞琳也曾摸过,到底没有眼前的衣服轻、软、滑,细细一看,连经纬交织的纹路都见不到。
然而这衣服上并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只有些鸾凤的暗纹和金色的滚边。
人界的东西再美、再好、再精细、再奢华、再怎么费工费料、费时费力,与仙界的一比,便黯然失色。
就像人间的各种锦缎丝绸,会旧得褪色、会被老鼠咬破、会被变形到不能再穿。可仙界的东西,就如眼前的衣服,虞琳伸手——用力一扯,这衣服丝毫未变,她知道,这样的衣服,水滴不尽,火烧不灭。
多美,多好。
如果先祖不曾流落人间,自己现在也天天穿着这样的衣服吧。
虞琳把衣服穿在身上,心里却不禁想起衣服的主人,此人是救她的这位青年的师妹,也是这青年一生所爱。
虞琳手抖了抖。
没事的,虞琳跟自己说,没事的,就像这次一样,你被命运眷顾,一定会避开所有苦难。
你所盼望的,最终都会实现,他最终会爱上你,迎娶你,你会拥有漫长的生命、最好的夫君,和幸福无忧的一生。
……
仙舟之上,蓝袍青年拿着块晦暗的石头,对虞钰道,“我已将你妹妹救出,这块石头便归我了。不过这石头贵重非常,远非任何俗物可换,你们还有什么心愿吗?凡我所能,会为你们达成。”
见兄妹二人沉吟不语,青年又道,“世间乐事,不过逍遥二字。不过世人都爱繁奢,名利地位、荣华富贵,你们想要吗?”
兄妹互看一眼,虞琳眯着眼看了眼太阳的方向、轻轻道,“您,可是往西边去?
我听说人间的尽头,在西,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号十万大山,进去的人再不见有出来过。”
“可是,过了十万大山,却是世间的宝地、仙人的居所。”
“我们想去那里。”
虞钰也道,“是啊,若能拜师学艺,一学移山倒海的本事,才算不枉此生。”
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极快的惊讶,他拉着兄妹二人坐下,细细将仙凡之别说了。三人又聊了许久,期间倒彼此熟悉了一些,知道了这青年姓李,名恒俞,是接仙界逍遥宗的大弟子。
说到最后,李恒俞道,“我未带测灵罗盘,你们就算随我回去,若是没有灵根,也是修炼不得的。”
兄妹二人坚定道,“仙长,我们愿往。”
李恒俞轻叹一声,既有些担忧、又有些欣赏,他没再说话,而是载着仙舟继续往西飞去。
他为找神器,离开宗门已经三年。三年时光对大能修士,不过弹指之间,可是对二十八岁的李恒俞来说,三年已经是他九分之一的人生。
不知道三年不在,师父、师妹、师弟过得如何。
师父是不是还喜欢成天睡觉,自己不在师妹身边,也不知道院内侍从能不能照顾好她,师弟和表弟的学业修为、也不知到了什么阶段……
李恒俞遥望仙舟之外、云卷云舒,思绪却飘飘悠悠、想起在宗门拜师学艺、教导师妹师弟的日子了。
李恒俞边想着,边掐了个诀,随手采来天边的流云,化成一柄长枪的形状,想了想,李恒俞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尾红穗,挂到了枪头。
说来也奇怪,这白枪上面挂了个红穗,好似画龙点睛一般,乍然有了勃勃生气。李恒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也温柔起来。
见他这副神态,虞琳轻轻坐在他边上,“李仙长,可是在思念亲友吗?”
这话问得唐突,若换个其他修士,恐怕以为虞琳这凡人没大没小。李恒俞却不介意,他既然答应将二人带回去,心里已当二人是自己半个同门,也当半个师弟师妹一般照顾。
闻言,李恒俞轻轻握了握手中石,“是啊,为了找它,我已经许久不见家人了。”
这话说得虞琳头一低,“真好,我的父亲母亲,却是想见而再也不能了。”
刚说完这话,虞琳又抬起头看着李恒俞笑,“仙长,不如您给我说说,在宗门的日子吧,真好奇你们平时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还有你的师弟师妹,是不是也跟亲兄妹一般相处、就像我和哥哥这样?”
李恒俞初见虞钰虞琳兄妹时,他二人就在受苦受难,此时虞琳露出点孩童神态,忽地就让李恒俞想起,这兄妹二人,比起自己的师妹,还要小上好几岁。
于是李恒俞摆了点吃食,又跟虞钰、虞琳讲起故事,讲这些年遇见的奇人轶事,讲在宗门时如何拜师学艺,最后,又讲到了自己的师妹师弟。
虞琳指着云朵化的长枪,好奇地问,“仙长,你为什么化一柄长枪出来?你不是使剑的么?”
李恒俞笑了笑,“这是我师妹的红缨枪。”
虞琳闻言,拍拍手,“好帅的枪,想必枪的主人一定也英气不凡,若在我们这,一定是个威武的女将军。”
李恒俞没忍住,扑哧一笑,“她——女将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李恒俞点点头,低低一笑,“武艺倒是很够,只是当将军也太辛苦了。”
虞琳托着腮,“怎么会辛苦呢?当将军多么威风凛凛啊。”
李恒俞用看小孩的目光看了看虞琳,笑了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担负责任、背负他人的期望和命运是很累的,我只愿师妹一生幸福快乐,永远不要这样辛苦。”
这边,李恒俞睹物思人,那边,他的师妹林恒宁也在想师兄。
逍遥宗山门下,天街,会仙楼。
林恒宁点了一大桌好酒好菜,她却托着腮,没吃几口。
外门的师弟李怀庆吃得大快朵颐,头也不抬,等他风卷残云后,才抹抹嘴,一脸讨好地看着林恒宁。
“林师姐可是在想表哥?”
林恒宁点了点头,“半年前师兄传讯,说去了人界,这之后一点音讯也没有,也不知道师兄如何了?”
李怀庆眼珠转了转,“师姐不必担心,表哥既然在妖界都走了一遭,人界更不在话下。我看师姐自从无涯峰结课后,颇有些百无聊赖,不如小弟带师姐去个好去处?”
林恒宁却不信他,“嗯?才因你功课进步,奖励你一顿大餐,你就又想不务正业了?”
李怀庆连忙告饶,“最近听了些新鲜玩意,本想让师姐开心,既如此,以后我都不敢说了。”
说完,李怀庆两只手交叠着、捂在嘴前,故作神秘、又拿眼睛滴溜溜转。
林恒宁道,“说来听听。”
李怀庆嘻嘻一笑,“三教九流哪敢来山门下,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逍遥城。”
逍遥城是离逍遥宗最近的第一大城,城内各类来往的他宗修士、散修、商贾极多,于是各色茶楼、酒楼、青楼都有。
李怀庆带路,只把林恒宁拉去了天香楼。
还未到天香楼近前,便有一股香气远远传来,这香气馥郁芬芳,喜欢的人趋之若鹜,不喜欢的人嫌弃太过绮丽。
林恒宁停了脚步,皱了皱眉,“你带我来这?师兄知道你来?”
李怀庆道,“表哥又不在。”
“而且——听说天香楼最近住了一群散修,从凡界游历来的,带来了许多新奇玩意。我们跟过去,不过看个热闹,况且——问他们打探打探凡界的事,兴许他们见过表哥呢。”
“凡界?”林恒宁不知想到了什么,二人抬脚往内走去。
这时,只听天香楼内传来一声粗犷的男音,这声音中气十足,他说一句,便有许多的娇笑声跟着。
这些娇笑声又轻又柔,听来仿佛被美人握着手臂撒娇,骨头都软酥酥的。
“好郎君,再给我们说说吧,十万大山里,当真有这么多妖魔?”
“狂善人,瞧你带来的这群凡人,个顶个的俊俏好看,把我们妈妈都看花眼了。”
“可不是,好妈妈,甭瞧了,索性都收下吧~”
老鸨东瞧西看,看得连连点头。她一打眼,就从中挑出一个小郎君来,这男孩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此时抿着唇,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众人却拍手笑道,“妈妈眼光好,这小郎君长得极好,过几年就能当花魁了。”
一位紫衣美人笑道,“奴家却是不信呢?将来?还能有我们楼的莲君好看吗?”
老鸨却笑眯眯,“颜色极好,只是性子太倔。”
“莲君,这两年就让他服侍你,你也磨磨他性子,好好调教一番。”
这莲君也正陪坐一旁,闻言他抬起头,举着茶杯,对被夸奖的小郎君微笑。然而他不知抬头看见了什么,举杯的手一顿,连脸上的笑意也轻微凝了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