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傻孩子,”亚德巴赫拖着长调,一脸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表情,“妈怎么会骗你呢,句句属实啊。”
牧由不说话,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亚德巴赫的眼睛。
亚德巴赫眨巴眨巴眼,默默地和他对视。
“这可就没意思了啊二妈,我可是七岁刚记起来前世就跟你透底了啊。能不能敞亮点做人?”
“哎呀,大人总要有点而秘密嘛,要不怎么叫大人呢。你就先相信着我编的那些,总不会坑你就是了…”
牧由无奈地叹气,二妈好说话是好说话,但也是家里真做主的,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选择先单独向他坦白而不是告诉妈一切了。
“行吧,那现在…”
牧由说着忽然抬起手,一边嘴里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嚯!”,一边一掌拍向面前的空气。
空气∶?
空气安安静静,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亚德巴赫头疼地用食指和中指揉搓着额头…
牧由保持着明显有病的姿势,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
“那什么…我能问下你在干嘛吗?”
“发波啊。”
牧由理所当然地回答,“但凡是个超能力者魔法师之类的都能徒手发个五颜六色的波吧?我特效呢?”
“先不说就你跟我讲过的你那边的知识里发波这种事儿基本也都在动画片里,你是怎么觉得一个真神还需要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发波啊…”
“唉…我这不是刚捡回来一条命还有点而紧张嘛。所以我现在能做什么?总得有点跟之前不一样的吧?”
“着什么急啊,等你李叔教你吧…”
“李由?”牧由一脸嫌弃,“麻苏姐和刺玖不能教吗?”
亚德巴赫不说话了,又眨巴着眼睛,像个懵懂少女一样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开始装傻充愣。
“我问你这句就多余的…”
牧由放弃了,颓废的往床上一趴,挥挥手让亚德巴赫赶紧走。
“唉~”
亚德巴赫用心良苦不被理解似的长叹一口气,背着手步履蹒跚地缓缓走到房门口,然后又恰到好处地回过头,望着牧由又长叹一声,“唉~”
“没完了是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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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了二妈,牧由懒懒地趴在床上,麻苏每天换洗的床单总是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香味。
他开始回想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切。
准确的来说,直到七岁他才完全确信自己的灵魂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七岁之前他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天赋异禀经常会做怪梦的本地人。
但梦里的一切太过完整了,历史、人文、风俗、种族,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那些鞭笞世界的豪杰,那些瑰丽传奇的作品,还有那些陪伴在身边的家人朋友…
所有的记忆与情感最终一笔笔塑造出一个牧由无法忽视的完整人格,并且如此天衣无缝地与自己原本孩童的灵魂圆融。
如果换作别人,也许会把这个秘密视为不可触碰的禁忌,深埋在心里。
但牧由没有。
既是另一个世界二十三岁成人人格的选择,也是在这个世界被养育了七年的孩子人格的选择,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要因为担心自己的私利而选择欺骗,牧由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该有多累,有什么可以走下去的理由。
对于家人和朋友,牧由想要的是不讲道理的信任和偏袒。
所以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从记事起就接连不断的诡异梦境,如同一个人的记忆,零散而琐碎。
梦境里二十三年的人生,所被记住的记忆,合起来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长,从大概五岁起开始做梦,一开始梦里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同样被父母精心照料着,被引领着认识世界。
但梦里的变化却远远比现实世界快得多,每次梦境交替,时间跨度短则几天,长则数月。
这样看电影一样的速度下,在七岁时的一天清晨,牧由就清楚地知道二十三岁牧由的梦境迎来了终结,明明在梦中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普通地完成了工作,普通地喂了猫,普通地在入睡之前听着音乐看了会儿书,普通地入睡,然后在半夜被惊醒,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什么,像是在死之前会离家出走的猫,他清楚地预感到自己要死了。
然后就像是在半梦半醒间来到这个世界,在七岁时彻底醒来。
仔细体会,这并非原本世界描述的“夺舍”,而是有着清楚自我认知的“醒来”。自己既是曾经在地球上莫名其妙死掉的牧由,也是二妈亚德巴赫公爵的儿子,正妈牧笛的胎血。
牧由无比庆幸自己生在苏尔霍伊德,庆幸自己成为赫尔辛根家族亚德巴赫公爵的儿子。
如果不是生在名字意为“众生所属的国度”的苏尔霍伊德,而是在苏尔霍伊德之外由各个教会分而治之的土地,那么即使自己想要吐露真相也要忌惮威权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的教会。
对于自己这样异于常人的异类,只看席卷列国的猎巫浪潮就知道教会和教会统治下的大众会是什么态度了。
大众的立场就像是被蒙住眼睛的驴,当权者往哪牵,他们往哪走。
教会要他们献上信仰,他们就顶礼膜拜;教会要他们缴纳钱粮,他们就双手奉上;教会要他们绞杀异端,他们就举起屠刀…
如果不是生在亚德巴赫家,任何一个其他家庭能不能接受自己养了七年的儿子突然好像被塞进去另一个人格也不好说,说不定还是要被送到教会驱魔…
不讲道理的信任和偏袒,似乎就是赫尔辛根家族家人就是一切的准则。
赫尔辛根也有秘密,能够支撑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在西方列国诸神觊觎下屹立不倒,如果说赫尔辛根没什么隐秘才不可思议。
只说耶德利城与周边的三座城市,据牧由所知就曾经是一位名为巴尔巴戈的神明统领国度,而苏尔霍伊德境是神明禁区…
像这样的大大小小领土扩张在牧由找到的史书记载中仅仅最近一千年就有上百次。
自己是不是赫尔辛根诸多隐秘之一?
被真神刺杀之后,牧由总算是确定了这一点。
自己的来历暂且不提,如果一个人突然跑到隔壁村找到村口的一个蚂蚁窝然后单独挑出一只蚂蚁朝它开枪,要么这人脑子里是一串乱码,要么他枪口瞄准的根本不是一只蚂蚁…
芭芭萝夏,赤壤教会信奉的生命之神,丰饶土壤与众生性灵的养育者,统领的雅顿王国领土数千公里,比得上大半个苏尔霍伊德。
所统领的国家领土越是辽阔,所拥有的权柄越是宏大,所对应的神明也应该更加强大。
比如巴尔巴戈,所记载的权柄就只是离乡游子的守护神。比起芭芭萝夏所号称的生命之神、众生养育者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么值得这样一位神明亲自刺杀的自己…
至于亚德巴赫所说的那些,牧由是信不了一点。
尽管从认识到自己的特殊之后就做好了迎接一切变故的准备,但牧由还是希望可以平和地度过这一生漫长岁月。
成神?长生?威权?
造福苍生?统治一切?改变世界?
都是扯淡。
牧由是那种打游戏的时候会先把奇奇怪怪的成就先全部拿下,了解每个NPC的故事或者把隐藏地图全部探索,却对宏大主线没有什么兴趣的人,走马看花,信马由缰,不得不说牧由的性格和他的名字格外般配。
打游戏就是为了乐子,生活也绝对不是为了所谓权柄力量和苍生礼拜。
有家人,有朋友,有猫,有闲。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今天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那么,谁非要挡着自己过清闲日子…
就杀谁。
杀不掉就赶紧带着家里人和朏朏跑路…
牧由回忆起被子弹击中时,仿佛淹没世界的弥散感知,即使那时候差点就要再死一次,但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认知。
超脱于颜色、声音、气味和温度,与触觉相似又截然不同,仿佛原来所看到的都只是真实世界的实时临摹,而这种感知将临摹的画卷戳破了,让人得以透过这个洞看到真正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弥散开,仿佛要睡着了一样,想象着有无形的感知自身体中弥散。
竭力忽视眼前的黑暗,耳边自己呼吸和心脏跳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噪音,空气中传导来的温度,被褥上的香味和柔软触感,将一切可以调动的精力送入曾在将死之时才触碰到过的感知之中。
然后他“触碰”到了,世界的“纹理”。
本来趴在一边无精打采的朏朏抬起毛绒绒的脑袋,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他。
在楼下插科打诨的亚德巴赫和李由一起安静下来,抬起头望向牧由房间的方向。
那边,世界仿佛被拨动琴弦般鸣颤起来。
在房间里,就像有一柄将要亮出锋刃的长剑在匣中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