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安/
当回忆过去的时候,时间往往是个模糊的概念,余长安只能确定,那大概是十余年前的初春,春风中还带着冬日未尽的冷冽。
那时候,名为“长安”的他,其实还没有去过那座曾叫长安的城市,他的双脚正在一座名为德阳的地方留下脚印。
这座毗邻成都的小城市是他的家乡,从婴孩到成年,他人生的大部分轨迹与之有关,他记得当时,随着“512灾后重建”“三峡水电站”以及各种大基建工程的直接或间接在四川落地,机械的轰鸣和钢筋水泥开始交响于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城市日新月异着,可那天年轻的余长安却和这种活力格格不入,毕竟那是他第一次辞职的日子!
为了这一天,他其实谋划了很久,可真正实施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不安中。
漫无目的地行走,只让这种不安更加深重,他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做,却抬头就看见一家网吧,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还顺手登上了荒废了好些日子的游戏账号。
从这时起,不在长安的余长安就开始和长安有了交集。
/谣/
“我叫安谣!”
看到这几个字出现在游戏的聊天频道中,我才意识到,告诉一个在游戏里认识仅几个钟头的人自己的真名实姓,并不是什么着调的事情!
更让人尴尬的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压根就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啊!
在读大学之前,我没有玩过网络游戏,却在第一次看到学弟何时玩《魔兽世界》后,就被吸引了。
但我那内向的性格,在游戏里也没有好多少,没有何时带我,我都知道该去干什么,哪怕登录上游戏,我也只能一边看书,一会儿摁摁空格,来看着自己的游戏人物蹦跳两下而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见那个奇怪的家伙!
他对我发出组队邀请,还不等我问他组我干什么,他直接打字问道:“一个人?”
“嗯。”我打字回道。
“没事做?”
“嗯。”
“一起玩?”
还不等我回话,他已经开始给我下达各种“指示”了!
我大概是太无聊了吧,真就顺着他的话一起玩了。
他打字的速度极快,对话框能让他瞬间占满,他一会儿让我到什么地方去,一会儿又说带我去做个有意思的任务,一会儿又说,游戏里有什么风景很好,要带我去看。
不仅是这类信息,他的废话也密集得可以,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就没有他不讲的,各种思维更是光怪陆离!
反正遇见他以前,我没见过哪个男生说自己初恋叫金角大王的,更没想过《母猪的产后护理》能让人瞎掰成游戏攻略的!
“你能不能打字打慢点,我快看不过来了!”我不由得抱怨道,“要不上语音说吧!”
“不行!”他拒绝得太过干脆,让我都怀疑自己是否有些冒昧。
“为什么?”
“我嘴里在嚼袜子呢,一张嘴怕熏着你!”
“神经病!”头一次发现,这个词竟然可以完全不带恶意地客观描述一个人,“你就会跑满嘴火车!”
“呜呜!咻咻嘣嘣!咻咻嘣嘣!”
“你以为自己是小新啊?”我瞅了一眼时间,“先不玩了,我要吃饭了,你晚上还玩吗?”
打字快如闪电的他突然不回话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正要关掉游戏的时候,对话框终于又多出了新内容来:“对了,我叫余长安,记不记得住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名字迟早会闪耀一次的!”
那一刻,我的大脑有些发懵,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自我介绍了,也不知道他的直抒胸臆有何目的,只是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叫安谣”这几个字也被我打了出来!
“安谣?你名字听起来挺娘的啊!”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对面吊儿郎当的。
“我本来就是女的!”
“谁还不是个女的呢?”
“你这人真讨厌!”
“我也这么觉得。吃饭去吧,再见!”
不等我回他再见,游戏里就已经提示出他的下线信息,就像他的出现一样,都是那么突然。
“余长安吗?”我在心中默念。
2
/长安/
那时候的网吧都还不叫网咖,社会环境也比不得现在,网吧这类地方出入的人员更是鱼龙混杂,他们大呼小叫,一边砸着键盘宣泄无处释放的精力,一边抽着烟任烟雾将“请勿吸烟”的牌子熏得泛黄。
许海瞳是抽烟的,可推开网吧门的时候,还是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这网吧很小,只需要稍微瞅瞅就看到了余长安的声音,许海瞳脚步没动,就已经大大咧咧地喊道:“小安,你还真跑网吧来啦!”
余长安听到了声音,可他还是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发现自己在游戏里偶遇的玩伴还挺有趣的,无论自己胡说八道什么,对方似乎都能有所回应。
许海瞳也不在意,一边从密集摆放的桌椅间隙中挤过来,一边继续问道:“你今天不上班啊?”
“嗯。”余长安随口应了一声。
许海瞳在他身旁坐下,看到电脑屏幕后,有些惊讶道:“又玩魔兽了?”
“没事做。”
“想重新回来玩了?”
“没打算。”
“别啊,快开新版本了!不想玩吗?”
“想!但我没资本把时间挥霍到这上面。”
许海瞳不以为意地说:“哎哟,你干嘛老把自己弄那么紧张干什么。”
“嗯。”
眼开余长安已经在敷衍自己了,许海瞳也不讨论这个话题了,他四下看了看又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上次那女生呢,没跟你一起?不是挺黏你的吗?”
“分了。”余长安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又分了?”许海瞳只表现了片刻的惊奇,就撇撇嘴,“这次又是因为啥?”
“不喜欢了。”
“我都多余问你!你啊,喜欢过谁呢?”
“每个都喜欢。”
“你就不能好好谈一个吗?”
“不喜欢了怎么继续谈。”
“不用负责任的吗?”
“我没辜负过谁。”
许海瞳被噎得说不上话,只能气哼哼地说:“没天理啊!凭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你,没人喜欢我!”
余长安终于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青年,他的五官精致得不像个男人,可惜的是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的,鞋子上还沾着泥巴,整就个不修边幅的样子。
“刚从工地上下来?”余长安问道。
“是啊!”许海瞳抱怨道,“累死了!”
“建造师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海瞳叹道:“唉,还能怎么样,以前读书的时候,看书就犯困,现在更痛苦,真的搞不懂,都毕了业了怎么还得看书啊!”
“你是毕业了,又不是死了,加油考吧。那么多政策落到四川来,建筑业还得火好些年,你是赶上了好时代了。”
“算是吧,”许海瞳道,“还是你好啊,都是学土木的,我这天天累死累活的,你就办公室里坐着还能溜号出来。”
“你是施工,我是预算。”
“唉,当时就该跟着你一起去复读啊,考不上你那学校,也至少读个本科嘛。”
“你也可以专升本。”
“免了吧。”许海瞳摇着头说,“我还记得你进学校第一天,还跟我们说什么,混完毕业证就再也不碰建筑了。”
“那时候对建筑没具体概念,只知道就业不错,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前景远大的行业吧,只是呢,作为普通从业人员的话,想熬出头,只能去积累经验和各种证书,这需要太多时间了,但也挺适合你的。”
“你这话说的,难道不适合你吗?”
“不适合!我跟你不一样,首先,我不想那么慢。”余长安很干脆地说,“还有,土木啊是一个需要被数字丈量的东西,当我领到第一本专业书的时候,一翻开书各种数字就蹦入眼睛,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自己的人生也被丈量了的感觉。我觉得生活和未来在那一瞬间都能望到头了,所以即便是前途光明,我还是感到绝望!”
许海瞳不屑道:“那你还学得那么认真?每年都拿奖学金!”
“不止,我大二就接私活做了。”
“你就是嘴上不喜欢!还不得老老实实干。”
“再不喜欢,我也需要一门手艺,或者说一条退路,所以我没去考研,但我还是找了个建筑的工作,继续强化这个技能。”
“无论怎么说,你现在不就挺好的吗,别成天瞎想了……”
“我辞职了。”余长安轻声打断道。
“什么?!”许海瞳“腾”地站了起来,“那可是国企啊!我想进还进不去呢!”
“什么企也是我自己找的。”
许海瞳有些发懵,他缓缓坐下道:“你是怎么想的啊?”
“一时脑热吧。”
“不!你才不是一时脑热!我算反应过来了,你是去学校第一天就想好了!我一直以为你那时候说那话是开玩笑的!”
“有可能吧。”
“唉,”许海瞳仍觉可惜,“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新工作早就找到了,明天开始上班。”
“我就说你早计划好了吧!哪个公司?”
“保险公司。”
“什么?!”许海瞳又差点站起,“是做行政工作?”
“就卖保险。”余长安的脸上没有一丝戏谑。
“你有病啊!”许海瞳道,“你一名牌大学毕业的,去卖保险?你不好好想想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
余长安低声念叨着,他的双手离开了键盘,略微思忖一会儿,也不理许海瞳,转而手指回到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来:我叫余长安,记不记得住无所谓,反正这个名字迟早会闪耀一次的!
“走!吃饭去吧。”余长安对许海瞳说道,可他正准备关机时,对话框里,突然蹦出了四个字来。
“我叫安谣!”余长安用很低的声音念了出来,他有些出神,直到许海瞳对着他敲了敲桌子,他才发现许海瞳还在和自己说话。
“问你话呢!你对未来怎么规划的?”许海瞳问道。
“看过《在路上》么?”余长安反问道。
“没有!”
“那《血色浪漫》呢?”
“电视剧看过。”
余长安道:“无论迪安还是钟跃民,都是不在乎结果,有时甚至连过程也不在乎的人,他们只是走在路上,并且渴望一直都在路上。但我想要的很多,所以我是在乎结果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多走几条路。”
许海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你也有个当官的爹?”
余长安用键盘给安谣打出了“再见”并关闭了电脑,他嗤笑一声对许海瞳道:“那没有,我爸只是个瘸子!”
/谣/
“静静!”庄茗突然叫我的小名。
“怎么了?”心不在焉扒着饭的我把头抬了起来。
“余长安是谁啊?”
“啊?什么?”
食堂里很吵,庄茗以为我没听清,特意放下了筷子,提高嗓门重复了一次:“我说余长安是谁?”
“你声音小点!”我警觉道,“你怎么会知道他?”
庄茗饭也顾不上吃了,直接凑到我身旁,一脸的期待,“说!是不是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