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有两只猞猁?”
“可能是同一只,”瞿宁顿了顿,道:“我心软,把它放走了。”
此时,陈八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们的谈天有种非常亲密的氛围,平等地拒绝其他一切人的插入,于是陈八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天色微微泛青,两人静躺。
······
······
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苔藓上,黑蚂蚁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陈愿低头看地图,胃又突兀地抽搐,她皱了皱眉。
事情发展果然如同陈愿所料。大部队一路风雨无阻,直到距离原村仅有半天路程,众人驻队休息。
越是靠近,伙计们越是不安。
陈愿用手抵住了腹部,揉了揉胃部。瞿宁给她翻出来一粒药,她仰头吞下。
远处的陈八正用对讲机介绍着原村的情况。
“原村是一片村落集聚,占地约五万公顷。房子多是底下悬空,从二楼开始,用竹木藤条搭建,房檐比较长。我们预计从东面进,所有人听命令,遇见空房子不许直接进。”
陈愿已经恢复过来,背对着瞿宁摸了根烟,思考片刻,放回去了。
瞿宁和几个伙计在研究一些落叶腐殖质。
专业人士可以通过这些“泥巴”判断地域的气候和水土情况,运气好的时候会直接看到猛兽或人类活动的痕迹。
遮天蔽日的乔木下,能化的东西都坏得格外快。
瞿宁蹲下,捏起一枚生锈的弹壳,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锈斑。
这里一定发生过规模很大的打斗或者与之类似的冲突。
一个皮肤比较黑的向导看她皱眉,就对她说:“估计就是这个月的事。”
活人比想象中多,这也是难免的事。
瞿宁这样告诉自己。
······
大部队继续往下走。在这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完全是无妄之灾。
除了瞿宁之外,陈八还另外选了几个有白化症状的伙计。
核心城市都无能为力的病症,在这里被地气激化,白化病人甚至开始休克。
···
陈愿将冰袋贴在瞿宁额头降温。
一个小时内烧到三十九度,不是正常人可以抵抗的。
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呈现高温的红潮和汗液,无力地承受着病痛。
而半小时前,陈八已经决定留下伤员,明天一早继续向前。
也就是说,如果瞿宁的症状缓解不了,陈愿要独自进村。
她走到帐前,几个伙计带着裹尸袋匆匆而过,干贝脸熟,便叫他来看顾瞿宁。
干贝自然诺诺,陈愿就往东面陈八的帐篷去。
绕过营地里的痛苦呻吟声,她挑开帐篷,毫不意外地与丁巳和戊五目光相接。
丁巳站起来,将马扎让给她。
“我们一共有三个白化病人,”陈八说,“症状全部都加重了,最严重的那个估计撑不到一个小时。”
陈愿没说话。
“明天我们四个带头进村。”
戊五看着丁巳的眼睛。
看上去戊五对安排不太满意。
但陈愿知道丁巳不会有异议。
果然丁巳转了转身,避开了戊五的视线。
陈八又说:“这个村子很不寻常,得上点心。”
戊五笑道:“点心的话我推荐芒果糯米饭,特产。”
他说得非常坦然,丝毫没有在老板面前的局促和谄媚,最重要的是陈八居然也不恼。雇佣者和被雇佣者非常自然地对了个眼神,陈八就笑起来。
“出去了咱们好好放松。”
陈愿本来也该摆出轻松姿态,但在做动作的时候,她发现脸上的肌肉其实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状态,以至于隐隐有些僵硬的酸胀感。
不笑也没关系,反正丁巳肯定不会笑。
“你的人怎么样了?”
“还好。明天估计还恢复不了,她留在营地里吧。”
陈愿只带了瞿宁一个人,陈八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倒是戊五一如既往地莫名热心,翻出来两粒胶囊递到陈愿手里。
她替瞿宁道了谢,戊五摇头晃脑地笑。
帐篷的顶光下,陈愿清晰看到他过厚的耳骨和耳朵上的伤痕。
“是个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今天天黑太快了,说说也没关系。”
戊五说。
······
故事其实比陈愿等人想象的要简单。
瞿宁和戊五认识是四五年前,那时候的陈愿估计才15岁。
那时,瞿宁是地下拳场的常胜将军。
而戊五虽然是警察,但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公务上了。
他第一次见她,是一个除夕。她靠在围绳上吃饭。戊五甚至还能说出那是一份汆水牛肉,陈八听到这里就开始玩味地挑眉。
陈愿没理他,让戊五继续往下讲。
瞿宁刚开始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个高大男人身上。戊五也没管她,自顾自往里走,揪出两个放高利贷的就往外走。这时候瞿宁突然叫停了他。
戊五当时有些疑惑,瞿宁看上去不像是会为别人出头的人。他向着她,敞开了夹克,手铐在内口袋上闪着寒光。
瞿宁点了点头,但还是走过来,道:“我还欠他们钱。这局打完,我把钱还给他们。”
走近了戊五才发现,她的眉脚和眼睛都已经开始流血了,但是她的神色非常自若,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会赢下这局比赛。
当然,戊五不可能真的在原地等比赛结束。
那时他拒绝了瞿宁的请求。
但将两人送回警局后,他脱下配枪,独自再次回到了地下拳馆。
按照故事的发展逻辑来说,接下来两人的交锋应该是故事的高潮。
但是戊五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就是在这一瞬间,陈愿立刻产生了一种近似直觉的预感——戊五要编一些假的东西出来了。
他的眼睛在向左转。
这个人虽然曾经是警察,但身上总有股压不住的匪气。
“我再回到八极的时候,早就进行到第二场比赛了,白边不知去向,只有她吃饭的位置上,整整齐齐压着两摞筹码。筹码下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习惯性地称她为“白边”,这是软刀的一个俗名。
戊五按那个号码拨过去,她很快出现在拳场的入口,一脸青红。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走过去。
在此过程中,瞿宁只是茫然地盯着他。
原来她留下电话号码,不是给他,而是给那两个放贷的。
戊五笑着对她说,他们至少要蹲小半年,钱不用还了。
瞿宁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她的一只眼睛有点肿,脸上涂了药水,看起来非常滑稽。
即便如此,戊五还是动心了。
从此以后他雷打不动,每周去八极报到,直到一次意外,这份旖旎情绪才逐渐消散。
“所以你对她,是真心的?”
陈八的重点能力一如既往地惊人。
戊五把战术笔插回口袋,虫声随着夜色加深逐渐减弱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愿的注意力不在两人的关系上,她只是思索,瞿宁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戊五说的,未必全是真的,但是也给了提示。这趟回去应该仔细查一查“八极”。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丁巳突然说:“那晚原来是她。”
戊五嘿嘿地笑起来,帐篷像个小小的精神病院,人人都在自说自话。
陈愿辞别陈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