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说话,只站了半分钟,耳中没有再捕捉到第二声枪声,才道:“没事。”
丁巳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直白道:“确实是他们的方向。”
瞿宁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只是离职的保安依照惯性,略微牵挂了一秒钟前任雇主。
她手上的绷带崭新,血早就不再往外渗了。
······
陈愿回到营地时,天色已晚。
营地支了五个火堆,伤者一堆,陈家人一堆,瞿宁和丁巳坐在另一堆边上。
陈愿今天吐得昏天黑地,早就没心思去管坐在一起的瞿宁和丁巳。
把包一扔,她在火堆旁疲惫地坐下来。
篝火冉冉。
火舌卖力地舔着便携铝盒。
“甲一呢?”
陈八明知故问。
“死了。”
陈愿声音很低,周围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起,深夜里似乎不止阒寂。
众所周知陈愿不是好人,陈八也不是好人。但是一个同伴,早晨出去了,晚上没有回来。
这样的事真发生在自己身边,每个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陈八问:“怎么死的?”
“他想借蛇弄死我,我杀了蛇和他。”
瞿宁把手里的热水递给陈愿。
陈愿伸手接了,热乎乎地捂着手心,很舒服。
营地寂静,篝火冉冉。
“不管怎么样,明天早上去给他收尸,不能看着他在外头。”
陈八并没有轻易下定论。
······
······
这一夜注定不眠。
虽然都熄了灯,许多人仍然在黑暗里做着生死考量。
陈家,或者说陈八陈愿两兄妹,是否值得舍命追随;能从这里获得什么,而又需要付出什么。
空气中凝结着独属于人类的自私喧嚣,如同露水一般,慢慢挂上树梢草尖。
瞿宁跟着陈愿进了帐篷,陈愿身上有肉眼可见的疲累,瞿宁识趣地没有说话。
没想到陈愿自己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狠心?”
瞿宁摇了摇头,帮她展开了睡袋。陈愿脸都没擦一把就钻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想杀甲一的人很多。”
所以,你没有做错,他难免一死。
陈愿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呼吸声。
万籁俱寂,她反而有些想说话了。
她慢慢道:“其实我本来不杀他。陈八想借我的手,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但是你知道我杀蛇的时候,他就在周围吗?他妈的。这个人在等我被蛇咬死,我侥幸没死,他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回来。他太阴毒,我当时只觉得,这人非死不可。”
瞿宁轻轻地“嗯”了一声。
“平时我总是很温和,说话很客气。”
“但是光这样是不够的,我发火,我当着他们的面杀人。或许一个女人只有同时扮演好杀手和贤妻两种角色,才能被这个世界认可。”
瞿宁偏头看向她,陈愿的脸透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有别的选择。我明明生在陈家,刚出生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不应该继续趟这里的浑水。”
瞿宁轻摇头:“以前确实想过,但现在我发现——”
“我们在这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我们会来到这里,完全是必然。”
“陈愿,你逃不开,我也是。”
陈愿也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虚荣。我从小就这样,不甘落后,不管是和家里的同辈,还是和学校的同学。陈八能做到的,我也能。”
“实话实说。这个泥沼是我自己跳进来的。有时候我觉得大奶奶说的特别对,我太逞强了,注定要死在连天的炮火里。”
“但是波澜不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可能这就是我的命。”
开着法拉利、穿着长裙去看珠宝的生活都不是她的。
陈愿是狂风里狂舞的草,是离闪电最近的树,不是南方静水流深的湖,更不是培植箱里的花。
听完,瞿宁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能说出什么呢?
陈愿是看够了世界的孩子,她嘴里的人生是多选题。但瞿宁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生来廉价,像被墙角成袋的味精,需要时就舀一大勺扔进锅里。
这样的人生,好像都没有什么注定可言。
“瞿宁,我给你讲你父母的事情吧。你想听吗?”
陈愿又道。
瞿宁曾无数次预想过这个场面,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仍旧觉得鼻头发酸。
陈愿慢慢地讲起来。
她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瞿宁好像在听电影,从陈家的难关到原村的基因,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瞿宁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讲到哪里时,自己开始擦眼泪。
好像是陈愿说到陈滨失踪开始,她的眼眶就热得受不了了。
陈愿拿了纸巾递给她,话头顿了顿,还是继续往下说了。
故事不复杂。
才五六张纸巾,陈愿就说完了。
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夜已经很深,瞿宁眼周擦得通红,虽然闭着眼,胸脯仍然在迅速地起伏。
陈愿叹口气,翻出两粒胃药灌下,重新躺回睡袋里。
又是一夜。
······
······
阳光照亮篷布,天气好得出奇,陈八脸色却不好看。
一群人坐在昨夜的篝火旁,垂头丧气地吃早饭。
瞿宁撕着饼干包装。
陈愿来了,瞿宁就把已经撕开的饼干让给了她。
正是这时,陈八将锋利的目光对准了陈愿,姿态中带有审视的意味。
“甲一真的死了吗?”
陈愿有点莫名其妙,昨天胃里难受,被火药味弄得头晕目眩,她根本没心思去关心死人。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