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中的武士,一向是自命不凡的。
一身精钢铸就的全身铠,自极为遥远的古代到极为邻近的现代都意味着高昂的成本和尊贵的地位。
此处的盔甲中的武者,虽然不是泛指,而是一位特定的在月下追逐狐鬼命尾分身的超能之人,却也不免这种自命不凡的习性。
比起物质镜界考核的绝位(EX)更加强大的力量,举世罕见足以在博物馆珍藏的天位(Lucifer order)武器,保护周身上下严丝合缝的坚固铠甲,偷渡自异界的神明的赏识……
踏足境界的行者本就特殊,若凡人能得到上述的任何一条,也足以向任何人称道了吧。
然而这都与他无关。
这的的确确是他内心真切的想法——这一切全不来自于他自己,身外之器,功名利禄,悉具不是。
唯有境界,超脱于万事万物,世界之肇始、世界之终末的境界,是脱离社会人际关系与评价后,独属于他这个体的。
杀之境界。
这是他涉足的,独一无二的不可名之物。
境界本就是模糊的概念集合体,无人能通晓那个停滞时空的真相,甚至它的表现形式究竟是否是一段时空也令人存疑。
可惜他如何地自命不凡,也只能用一种模糊的近似事物来为自己的境界命名,镜界的官方如此,神明的先锋也是如此,无奈于表意的局限,强行将其命名为“境界”,强行将自己的命名为“杀之境界”。
这是冲锋陷阵的,血气飘扬的,兵戈作响的,凶戾狠厉的,为剥夺自然所赋予的生命权利而诞生的境界。
以此杀着,一剑毙命大多数天位(Lucifer)之下的境界行者都不费吹灰之力。前些日子那烦人的红发女人若不是先一步拿到了神器宝珠,早该倒在血泊中生息灭绝了。
但如此凶戾的境界,如任何一位非神的凡人一样,难以顾及事物的方方面面。
随珠的两次脱手已经让他明了,自己并不具备使其具象显现的天赋,如此一来,只有在等待援军的同时尽可能拖延异闻所的脚步了。
抑或是选择另一种更加高效的方式,除了在天位(Lucifer)亲临前杀绝所有对策部来人外的,一种快速而安全的方法。
他决定借那青涩的学生之手,拿到具现化的随珠。
囚禁、拉拢、威逼利诱,但凡能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制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其他人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从这个想法产生开始,“追杀”便成了“追猎”。
盔甲中人迟缓地承受着钢铁的重量,追逐着又一次向山上跑去的白色人影。杀意的削减使他不能百分百地锁定远方的猎物,原野上的飘絮渐渐消失,他却距离人影越来越远了。
但是……
他紧紧握住手中,流光溢彩的原石。
这是来自众神所居的锈界的力量结晶,所蕴含的玛那、魔力、灵气或者其他任何一种境界力量的变种,都足以在物质的世界产生多个扭曲的节点。
这是异界最珍贵的宝石原石,也是莫测神器的原胚——
“戏剧性的原石”。
幕布早已落下,舞台早已搭起,演员全数到位,今夜,所有的参与者都将在矛盾的突兀产生与无端消弭中,齐聚于同一个场景。
白色的人影没有意识到向山上跑是一道昏招,他以为这是在远离自己,却未曾理解这其实是通向自己掌控的单行道。
看吧,无论奔跑得多么迅速急切,待站至山顶悬崖之时,猎物也只有盲目地原地打转,孤身无力等待着自己的收割。
天色仿佛也知晓自己的心意一般,稠云尽散,留出朗朗灿白的月照,为这独幕的高潮而打出了高光。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一步步踏向山顶,骄矜地走向今次的胜利与灼灼的圆月……
突然,不知为何,他失去了脚下层层磐石累积而起的立足点。
剧烈的冲击与满世界的白光冲刷着目力所及的一切。
碳化的有机质灰飞烟灭,而灰烟又湮灭在无穷无尽的白光里。
眉目手足触及之处,沙砾般微小的碎石与自己一同被偌大的伟力吹飞,飘浮在同一高度的半空。
原来这些就是自己方才立足的山峦。
……
……
“取对数,然后,一、二、三、四……玛那指数等于十五……”
爆炸后破风的巨大风浪凌乱地搅动着荥泽丰的直发,他却与方才的激动不稳判若两人,丝毫不受现实世界的影响,沉吟着计算风力的大小、变量的增减、秘位(Isis)的威能……
以及,最为重要的,爆炸中心那匹身着天位(Lucifer)武具的邪神猎犬究竟是死是生。
“单是玛那指数,也就是你们道术系统里的法力,就已经远远超出各国天位(Lucifer)境界行者的最大输出了,但是……”
这位经验丰富的研究人员的心绪与得出的观察结论背道而驰,神色肉眼可见地忐忑沉凝起来。
“既然我方有引动远超施术者水准法力的技巧,那敌人同样有着抵御纯粹法力轰炸的手段也不是不能想象。”
发丝飞舞的李浅言聚精会神地锁定烟尘的中心,手中鼓动的能量光点无边无际,她却丝毫不能为此而安心:
“但是没想到啊,猎犬(尨)不但没有垂死,看这现状完完全全是毫发无伤啊。”
迷蒙的灰色烟幕中央缓缓裂开一道细微的亮线,未经多时便被无形的剑气割成了两段,如歌剧的帘幕一般徐徐降下。
剑气的起始地,一尊明亮地映着月华的铁甲稳稳矗立,正拔出腰间锈蚀的青铜剑,直指红发少女所乘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