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三四个小时,膝盖时不时要麻木一会,出了很多汗。还有更讨厌的,野外的大个头蚂蚁,不知道从哪里怕爬来。争相恐后钻到有汗臭味的皮肤上,使劲啃咬,饿死鬼一样。他不停驱赶,拍死一只又一只,但总是不能赶尽杀绝。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跪在这个鬼地方,更盼望着泰秀丽带些驱虫药出来救他。
一直煎熬到了昏寐的傍晚,破旧茅草屋里有了响动声。锅铲和铁锅刮擦的声音,搬动餐具的声音,带着食物的诱惑,陆续从屋里出来。屋里的人没有叫舟悟涯一声,舟悟涯始终不敢动。他知道这场感情拔河赛,已经快要结束了。他更不能动一丝一毫。如果现在已经输了,等下怎么谈判呢?
直有亮光从屋里照出来,一直到舟悟涯身前的泥土上。地上有门的影像,一个依靠在门沿上的影子,偶尔颤动。“你要跪到什么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他,没错,熟悉的声音,是义母泰秀丽。“进来吧。”
只是跪太久了,血液一时不稳定,脑子突然间天旋地转。不得不拄着刀,缓一会。不过舟悟涯觉得挺值,是泰秀丽先松的口,事实证明这局他嬴了。
“天剑主这么没用吗?”屋子里的泰秀丽奚落他。
舟悟涯不敢反驳,像个认错的孩子一样。等完全缓过来,进去找泰秀丽。在外面看,泰秀丽住的茅草屋十分破旧,里面也是十分破旧。屋里摆设简陋,只比外面的荒野多一点活人气息。门旁有一桶矿物油,桶边上好几张有铁锈的抹布。没有桌子,就几张小板凳。泰秀丽站在灯光下,五十来岁,很丑陋。不是时间衰老的丑,是被仇恨折磨压抑而扭曲的不堪重负。再联系刚才她苍老的声音,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说着“我可爱的小公主”之类的、住在黑深林鬼魅屋子里、拿着魔法棒搅和冒着绿光的魔法锅的老巫婆。
舟悟涯并不怕,只是脸上多了好些伤感。
“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快要死了一样。”泰秀丽看不惯那种怜惜的眼神,尤其是从舟悟涯眼睛里出来,像是一个有预谋的“苦肉计”。“天剑主,你找我什么事?”泰秀丽冷冷地说,她不喊舟悟涯的名字,喊他的称号才显得没有感情又不失大度,公文一样的用词是摆脱情感的最好方法。
舟悟涯则不同了,一味地想软磨硬泡,贯彻想好的“苦肉计”,轻声说着:“义母,我来看你。”
泰秀丽摇头,缓慢不停的摇头,冷冷笑起来。“你,”她静静看着舟悟涯,“不会说谎。”
“不,我会说谎,而且是很会说谎。我说谎心不跳脸不红,谎话从嘴里出来就是真的。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会说谎?我有说什么谎话了吗?”舟悟涯得到了说话的契机,就要多说几句,多问几个问题,让自己处在强势的位置。
“到底什么事?没事你就走,这里留不下人过夜。”泰秀丽却说得很简洁。
“那我吃顿饭就走,行吧?”舟悟涯还是没把话挑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这些了。把来这里的目的藏起来,相信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再和至亲相聚。无论它是否真实,至少它很美丽,也曾期待过吧。他心里头苦笑,现在的他不像一个活了三十来年的男人,甚至还想撒撒娇,莫名奇怪。
“真的?”
“我吃完就走。”舟悟涯已经改定心意,先拖一会是一会,没准还能有生机。这也是生活里常见的伎俩,磨蹭磨蹭着就有事情了。舟悟涯补充道:“外面的姑娘估计也饿了,能帮她也做一份吗?”
“好,你等着。”泰秀丽拿起厨具忙活,要给他们煮面。“柴米油盐酱醋茶”,泰秀丽这里好像就只有“油盐”了,主食只有粗面条没有米,想来弄不出什么丰盛的。她的厨具也是寥寥无几。一口煮锅,一个炒锅,再没其他大件。小的就看到一个大勺,估计又能拿来炒菜又能盛粥饭。厨灶上有蔬菜,不过都是些野菜,很多叶子都干焉了。没有肉,想来即使买回来了,这里也没有东西能存放,就几个备用的鸡蛋。舟悟涯不免心疼,就好像嫁出去的姑娘,每次回娘家,走的时候都会给父母留了好些备用的钱,用大大的红包装好偷偷塞在他们的被褥里枕头下。等来年再回娘家探望父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留给父母的钱全都白费了。他们一个子也没用,全都是拿来给了他们的儿子讨媳妇、养孩子。
“义母,我差人送来的钱,你没收到吗?”舟悟涯艰难开口,怯懦,倒是怕自己疏忽那些钱没送到泰秀丽手上。
“我收到了,每半年就有人送钱过来。恶鬼道的人知道是你派来的,也不为难送过来的人。”泰秀丽抽空回答他。
“为什么不吃好穿好一些?不够再问我要就行。”舟悟涯还想再说一句,“何必折磨自己”。但还是忍住没说出来。怕自己一开这个口,氛围再次伤感,让泰秀丽想起天刀府那些人,那时候就收不了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