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玉环视屋子,屋内却无第二把椅子,只得扭头看坐在梳妆台前波澜不惊的姑娘。
她指指自己颈上的刀疤和桌上的笔墨,示意自己坐在这儿方便写字,又向着收拾整齐的床榻做“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坐在床上。
文如玉犹豫片刻,坐下,再看时她已写好字,将纸张展示与他:“我只暂住一夜,不碍事。”
她拿起另一张纸:“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字迹端庄雅致,落落大方。
文如玉挪了下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陈灵衡。”
文如玉左思右想,没想起满朝文武哪个陈家有这么一个姑娘,镇西将军虽也姓陈,却是老来得女,陈家小女儿上个月才办了及笄礼,也不是这一位年过二十的女子。
思索无果,索性直接问她:“你要如何报恩?”
独孤雅荻暗笑,心中暗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拐弯抹角,瞧这样子显然不知她是何人,却又不愿意直接问,用报恩做幌子倒是刚好,于是也顺应他的疑惑,慢慢写道:“小女是陈维龙的义女,愿意用后半生安定来报答……”落笔成点,稍稍停顿,向右行笔改为横,写:“王爷”。
文如玉剑眉微蹙。
独孤雅荻见他犹豫,继续写:“王爷莫要误会,小女身份卑微,配不上王爷。”
文如玉垂下眼,沉声问:“你待如何?”
“王爷助小女为父沉冤,小女保王爷不会落得我父的下场。”
见他似乎意动,独孤雅荻抿唇压住笑意:“再加一笔筹码,小女原姓独孤,名雅荻。”
文如玉猛地起身,死死盯着她近乎毁去的容貌端详半晌,轻声道:“成交。”
和平年代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远甚于疫病,文如玉不过是下朝借故家中有人等待推拒了同僚的邀约,待到他与独孤雅荻商议完去集珍楼用午膳,不足一里的路上却让他听见了数十个版本的“镇北王与美娇娘那不可言说的二三事”,气得他差点冲出马车打人。
独孤雅荻努力忍住笑意,伸手捏着他的衣袖阻止,自己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往外看。
但见街道两旁人流熙攘,摊贩林立,吆喝叫卖和讨价还价此起彼伏,不时有醒木拍响,阵阵欢笑掀起,一浪高过一浪。
很快,马车缓缓停在集珍楼门前。
文如玉刚出马车,一抬头便见满楼男女老少状似吃饭聊天,实则一个个眼睛都快黏在马车上了,就连管事的也挤开小二,堆起满脸灿烂且意味不明的笑容:“镇北王爷!稀客呀!里面请里面请!”
文如玉深吸一口气,有理有据怀疑独孤雅荻特意挑选集珍楼是想看他笑话。
车内的独孤雅荻没说话,也没有下车的意思,文如玉索性挥手让管事的去备菜,自己回身掀开车帘,向端坐的独孤雅荻伸手:“下来。”
独孤雅荻戴好面纱,将手放在他手心里,指尖轻轻点了两下。
文如玉好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扭头将车帘打起:“快点。”
门口又停两骑,正是镇西将军和他的女儿陈玉莲。
“见过镇北王!”
文如玉挥手:“进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陈玉莲落在后面,将独孤雅荻搀扶下来:“姐姐小心些。”
姐姐?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八卦魂是熊熊燃烧的。
四人进了包间,陈维龙告诉小二上桌好菜之后关上门,再次向文如玉行礼:“臣谢王爷大恩!”
文如玉扭头看了眼已经入座,正在摘面纱的独孤雅荻,沉声回道:“本王是在自救。”
“王爷心善,自然见不得臣民受苦。”陈玉莲小声说了一句。
“罢了,说说吧,你们如何计划的?”
“今日朝上圣人说的可是真的?”
“如果是追查叶权,假的;如果是本王卸任,真的。”
陈维龙将准备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陈玉莲帮着独孤雅荻摊开纸笔,一字一句念着她写的东西:“圣人不会拆自己的台。什么意思?”
陈维龙变了脸色,看向文如玉。
文如玉点头:“圣人疑心已生,本王打算留在京城。”
毕竟叶权和独孤泽的事情本来是板上钉钉,今日朝会上圣人却说此事存疑,要继任的宰相席雁“彻查”,还说他“办事不力”,“捏造的东西也信得”,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摆明了维护叶权。
在这风口上,他要是敢回北地,保管明日就扣个“叛贼同党”的帽子下来,让他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什么?谋反?他一没钱二没粮,单单有兵能成什么事?
索性留在京城,住在圣人眼皮底下,打消疑心。入夏后戎狄忙着迁徙,能安分一些时日,北地倒是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