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状况紧急，舒怀霄和沈少清手忙脚乱地先给发了病的女孩勉强喂了鱼汤，这种境地莫说是医师，便是药草都少，他们做到此地也只得听天由命。两人彼此分了剩下的鱼汤，温软鲜美的味道涌入身体，僵硬的四肢都软和的不得了。

舒怀霄去找了那个叫李赋香的妇人，见她从院中干枯的水井中唤出一团水，里头裹着两条肥美大鱼，她用碗接着，不多时里头的水开始滚起来，将那条鱼煮熟了。

“自从水灾出现后，我们都是这么吃的。”李赋香说，把鱼汤端给舒怀霄，“我和丈夫本是经营着粮铺，往日遇着灾了也会捐粮施粥，这次太不同了，水直接淹了整座城，整条街没有一座屋子是完整的。我是幸得这鳞片才能在水里活下来，不然……只可惜当时孩子们都在学堂，我只得和丈夫一并流落至此。”

李赋香垂眸，脸上浮现一抹痛色，苍白而忧郁地笑了笑：“为人父母后看世上的孩子都像自己的，那些孩子们实在可怜，况且我有这种能力，自然是要将他们救下来。外租和母亲都曾教导我，我们是靠海灵出手相救才有了富足的生活，决不能做个自私自利的人，将善意分出去，才能换来相同的善意。我想是这样，海灵才会庇佑我免死在水里，倘若我自私顾己，大约这赐福的能力就没有了。”

“哎，我说得太多了。”李赋香说，摇摇头，温和地望着舒怀霄，轻轻道，“你长得和善，不自觉地就多说了些，你莫嫌我话多，这鱼每日取出来的数量有限，你们三人我只能匀出来一条，姑娘莫介意。”

“能有我们一份便已经是莫大的感谢了，夫人说这话实在是令我羞愧。”舒怀霄说，弯腰致谢，眼中的感激落在李赋香眼里，变作一抹笑容。

“夫人请放心，我绝不会将这件事告知旁人。”舒怀霄说。

李赋香一笑：“你说了我也不担心，这鳞片自是会保护我。不然，你以为我如何和丈夫两人在这里藏着一众孩子呢？”

舒怀霄这才看出来她笑中的自信，方才得知自己是笨得那个，无奈地挠挠头，又觉得这样更好，善而不愚，才是真善。

“原来是这样。”沈少清说，克制着食欲小口小口的喝鱼汤，“那我们该是找这些海灵了？”

“不错。”舒怀霄点头，“世上都没有灵气了，可那一个鳞片还能有如此大作为，既然是海灵，想必知晓这大水灾的来历以及制止的方法。我们朝着天海去，我不信海里没有这些海灵。”

“好。”沈少清说，喝完了鱼汤，碗搁在手边，担忧地望着躺在地上一直没醒来的女孩，“不过，还是要等她醒来之后再说。”

“是啊。”舒怀霄说，伸出手搁在女孩额头，“如果她当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妹，那理应和我一样，不会被这种病魔打倒，希望她能赶紧醒来，这样，我和你就多了个家人。”

然而一连几天女孩都没有醒来，两人都很担心，舒怀霄挂念着她，成日待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说话，说过去村里的趣事，说村子的风景，说学堂，说许多许多，似是被这些话给吸引了，昏睡第七天时，女孩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舒怀霄和沈少清两人轮流把鱼汤碾成稀稀的流食喂给女孩，细致安稳的照料下，她的脸颊稍显出丰润的光泽，一双红若天边浓郁晚霞的眼眸缓缓睁开，默默地凝视着一直在身边照料她的人。

“你醒了！”舒怀霄说，激动地朝门口叫沈少清，见他快步走来，两人围着把躺在地上的女孩扶起来，“躺了这么多天慢慢地活动，别拧着胳膊了，小心些。你饿吗？”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启唇只发出来细微的气声。

舒怀霄忙道：“少清，你再找李夫人要一碗鱼汤，一会儿我出去猎妖兽。”

“我去吧。”沈少清说，瞥了舒怀霄一眼，“你留在这照顾她。”

“你身上不都是伤吗？”

“要是有了伤就懈怠，我怕是熬不过下一段就得死。”

“没事，我能保护你。”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沈少清说着叹了口气，无奈道，“虽然我比你弱，但你也要试着让我和你并肩……我马上回来。”

在这里一方天地，安逸得让他们俩都有些飘飘然，若非醒悟得快，怕是要沉溺在这一成不变的安稳中。所以，两人既是为了报答收留他们的李夫人，又是让自己绷紧神经不至于怠惰，每天都会抽时间出去找妖兽搏斗，赢了就能带回来别的粮食；输了——没有这么一说，打不过赶紧跑，只要没死就是赢。

这么七天，周遭的妖兽都快被他们俩杀完了。

“真是个闷葫芦嘴……”舒怀霄嘀咕，转而继续望着方才醒来的女孩，这么精心照顾着，两人本是五分相似的面容又更像了。

不同舒怀霄遗传阿梅的笑唇，整张脸和气带笑，女孩的脸面无表情，寡淡冷酷，趁着那双本是温暖漂亮的眼眸都多了些嗜血的味道。

舒怀霄依旧是牵着她的手没松开，紧了紧，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现在疑惑我是谁，不过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多大了？”

她沉默许久，似是在想，细声细气地吐出来“十三”两个字。

“那你就是我妹妹。”舒怀霄嘴上说，心里想的却是那畜生魔真是个混账玩意儿，最好让这大洪水淹死了再被妖兽吞了变成粪便才好。

“妹……妹？”

“你瞧，”舒怀霄说，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我们俩长得像吧？这儿没镜子也没水，你就衬着我眼珠子瞧瞧，我们俩简直一模一样。你阿娘大抵也是被那个混账魔给骗了，我阿娘也是，不过，若非这个混蛋是我们共同的生父，我也不能在茫茫水里遇到你，发现你。对了，救你的不是我，是方才走的那个，他叫沈少清，我俩一般大，你当他是哥哥也行，弟弟也可以，随你的喜欢。”

“什么叫弟弟也行？我就那么不值得依靠？”沈少清从门口端着一碗鱼汤出现，搁在舒怀霄手里说，“说我坏话叫我抓到了现行。”

舒怀霄笑道：“我可没背着你，光明正大的。来，喝吧。”

女孩端着那碗鱼汤，温暖的温度，香甜的味道却好似烫手山芋令她不知如何是好，氤氲的热气轻轻地捂住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眸，变得雾蒙蒙，茫然而无措地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瞧着舒怀霄。

舒怀霄感觉自己的心在那双眼睛下软化了，干脆盘腿坐在她面前，接过来她手中的碗说：“那我喂你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

舒怀霄托着碗，轻轻吹了汤，而后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时不时用指腹抹去唇边的汤渍，动作小心而亲昵。

“你叫什么名字？”舒怀霄问。

这句话让她愣住了，垂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沈少清本是靠在较远的地方擦剑，闻言也望了过来。

她声如蚊蚋道：“我没有名字。”

舒怀霄搁下了碗，朝她看的时候，发觉她闪躲着自己的目光，掩藏着自己的红色眼珠。魔与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那双红色眼眸，象征着残忍的杀戮，经魔骗后生下的人魔混血儿往往会遭到歧视和欺负，或者说连活下来的资格也没有，早早地就被暗中处死。

这些孩子是不被人与魔所接纳的，没有生存之地的、被抛弃的孩子。

舒怀霄不知自己身份的时候，道听途说过许多这样类似的孩子的遭遇，那时候她觉着这些魔该死，真可恨，心里的同情与可怜却不能帮助那些孩子做些什么，只能希望他们能够在未来得到幸福。

直到她从教书先生得知自己的身份才明白，她才是极其幸运的那个孩子，被那么多爱护她的亲人掩藏着这个秘密，被眷顾着当做普通小孩成长。面对这个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份幸福在她胆怯的双眸，瘦弱的身躯下显得有些卑鄙。

舒怀霄温软一笑，轻轻道：“世上有种珍贵的东西叫做玉，玉常常裹在石块里，被当做路边的碎石不被人在意。但那只是他们不晓得玉的珍贵，所以错失了珍宝，我阿娘给我取名怀霄，望我心怀九霄，腾云飞天。你是我和少清漂泊许久遇到的宝玉，亦是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如此，我叫你怀玉如何？是我怀抱里的宝玉，舒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