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这宫里有我一人为你生儿育女,难道还不够吗?”我勾出一抹笑容,抚上腹部,靠近他,“此事并非我所为,姨母一旦出手,谁也无法阻止她。阿暄又不是不知道,从前百般,你不也拿她无能为力吗?”
他看我的眼神忽然有些陌生了,似乎有些难以相信:“从前是从前,现如今执掌凤印的人是你,若有异常,难道不该与朕说起,寻求朕的帮助吗?难道在长安这件事上,你还看不清我的心吗?”
“阿暄,太后已经从我身边夺走过安儿一次,我已经求助过你,若是再违逆她心意,焉知她不会再次拿我孩子相要挟?”我不甘示弱,扬起下巴,俯看着他沉郁的面颊,“我尚且有孕在身,又岂知她不会伤害我腹中孩儿?”
“思合!”他终是忍不住高喝一声,胸口愈发起伏剧烈,眼里满是失望与痛苦,“难道楚烟那日不曾点醒你吗?我那日亦是与你说的明明白白,你做的一切我都知晓,若你从此与朕同心,便可不念前尘一笔勾销,可你如此包庇遮掩,何曾真正与我夫妻一心?”
“陛下知晓什么?”我高声言语,咄咄逼人,我一定要逼他说出他知道的事,我一定要知道他容忍我到什么地步,我想要知道,他到底有多爱我,能为我做出多大的让步,“陛下知晓臣妾做过什么?何年何月何事何人,你说啊!”
迟暄应是彻底被我激怒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捏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齿地低语:“你敢说,皇后和贤才人落水,贤才人小产之事都与你和太后无关?”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都知道呀。
原来他说的既往不咎是这个意思。
他气得脸都红了,往日温柔的眼眸里此刻怒火中烧。看着他生气的模样。我反而拨开他的手,笑出声来。
原来他对我是真心相付。他的温柔的爱,他的愤怒的恨,如今都明明白白,一目了然。此刻,我不必去猜测他对我的好有几分真心,也不必猜测他对我的优待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太后。他这般生气,面红耳赤,我终于看到了他隐藏在温柔风度之下的另一个他,一个真实的他。
也就是说,他对我的好,皆是建立在了解我的基础之上。他接受了我全部的灵魂,爱着我的美好,妥协于现实,也说过愿意既往不咎,接纳了我的阴暗。
“原来阿暄也会对我生气,原来阿暄原来生气的时候是这副模样!”我看着逐渐明亮的烛火,爽朗大笑。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迟暄忽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双目猩红,高声质问。
见他如此着急,我停止了笑声,酣畅淋漓道:“原来你是真的气我,也是真的爱我。我总是看不清你柔情似水的眼神后隐藏的真心为何,看不清你对我的好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我的身份,又有几分是因为我仅仅是我。如今我终于看清,你是真的爱我。阿暄,我好开心,入宫之后,我从未如此开心过。”
迟暄紧握双拳,在殿中来回踱步,细数从前:“思合,你入宫以来,难道你不曾感到我的真心?我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知道后宫女子身不由己,没有人能够永远纯洁无暇。我亦深知,就算是我的生母也做过阴暗之事。所以我尽量什么都给你对好的,让你不会因为身家性命铤而走险,尽量延缓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太后贪得无厌,竟然让你多次做下如此卑劣之事!从前,我只是觉得痛心,却也体谅你的难处。如今你一犯再犯,便也寒心不已了。”他当真是痛心疾首,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君无戏言,既然说过了既往不咎,一笔勾销,阿暄今时今日又何苦来质问我?”
“你为何不先告诉朕,太后要动文才人?”他如此难过地看着我,却又不能动我的身子,只好一拳垂在案几之上,青筋暴起。宫墙宝石璀璨,烛火下葳蕤耀眼,照射在他眼眸,一片刺目的华丽。
我不紧不慢,反而悠然地抚上他的手:“文才人每日来麟趾宫晨昏定省,她有孕在身,我也是生养过的人,我怎会不知晓?我又怎会不知,母后要动她?”
“既然知晓,你为何任由太后对她下手,还强加大不敬的罪名于婉美人,禁足于她!”
“陛下,婉美人与文才人为双生姐妹,长相颇为相似。您平日如何区分她二人?难道仅凭旁人对她二人的称呼吗?您如何认定,当下小产,在明月阁养身子的是文才人,而被禁足于合欢殿的,就一定是婉美人?”我低声急语。
迟暄愣住,还在思量我对他所言。
“臣妾便是注意到陆君兮在我麟趾宫不再饮茶,行走动作均是小心翼翼,再加以探查,便知晓了。此事事关重大,我与她姐妹二人早已计划得天衣无缝。我打通太医院,又格外关照了尚食局,借口换掉了太后的眼线,如今陆君兮正在合欢殿安安静静养胎,除你我和侍奉她二人的贴身侍婢,不会再有他人知晓其中关窍。”我安排此事时,费了很大的心思,稍有不慎便会被太后察觉,如此铤而走险,劳心劳神,便是为给迟暄再保住一个孩子,也为我自己洗脱一些冤孽。
“此事当真?”迟暄意识到他错怪了我,抓着我双肩的手不再用力,眼中的光亮重新出现,“你当真会为了文才人如此悖逆太后?”
我摇头:“并不是为她,而是为我自己。我早先听信姨母所言,事事对她言听计从。她却不顾及人伦常情,将安儿从我身边夺走。我不愿再如此了,阿暄,我已经不是刚入宫时孤身一人,如今我有了更值得守护的人,我有了孩子们,有你在我身前,如此,便再无惧怕。”
“思合……”听完我肺腑之言,他怒火消散了,满眼尽是愧疚之情,将我一把拥入怀中,“是我不好,是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百般质问,可不要把我方才的气话放在心上。”
我很是开心,终于与他挑明了这层薄纱,我与他之间,终于不再模糊不清,而是这般坦诚相见。通过此事我亦是知晓,他对我的真心。早料到如此,便也顺着他靠在他肩头,道:“我已经答应了阿暄,从此之后,夫妇一心,便不会食言。只求阿暄下回也这般直接来问我,可好?后宫琐事繁多,我怕我们之间的感情终究会被这些误会消磨了。”
“好,我答应你。朕答应你,事事不再自己揣测,若有疑心,来问你便是。”
这夜,迟暄宿在麟趾宫,与我极尽温存。
我与他争吵之事,太后也听说了。我只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且还怀着孕,陛下不会动我。太后见我将事情处理妥当,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从入宫到今日,我从未改变自己的初心。家人之间,可以为了对方做任何事,可是选择谁来做我的家人,却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