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比蛋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六一”节，1974年的六一儿童节，还是无法抗拒的来了！

一大早，把两个小的送进托儿所回家后，刘竹影就叫萧梦迪换新衣，她说怕给糊糊弄脏，没动。

吃完早饭，两个孩子每人分得一个滚烫的煮鸡蛋，一小把炒葵花子。萧梦桑还没上学，唇边粘的黄胡子都没来得及擦，便从家里消失了。

其实，姐姐还没上预备班时，梦桑就和刘文格大妹刘玉梅、詹五一妹妹詹西花，还有李青莲李叶红姐妹，这些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野孩子们疯在一起了。

爸爸最积极，每天都是钟还没敲，就下地了。妈妈是不闻钟响，不出门。

“咦，梦迪，哪们还没穿裙子？”刘竹影一边弓身编着短辫，一边朝立在窗台上那面缺了块水银的绿塑料边菱形里，左瞧右看。

“…”梦迪低垂着脸，张了张嘴，没吱声。

女儿没回声，她转过身，声音大了点：“还磨蹭个啥子？快换上！”

“…”梦迪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我…没选上…”

刘竹影把两条短辫在脑后顺好，走到女儿跟前，声音平静地：“我知道。”

梦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攸地抬起头脱口道：“詹五一说的？”心里顿时不由得懊恼异常，她还专门告诉他不要给她妈说。

“不是！前天在棉花地里除草，薄一苇她妈得意洋洋在大田里说，她女儿选上预备班演节目了，一回家就吵着要新衣服，太讨厌了，不过也蛮争气！文格她妈问了句，有没有文格？她就恭维说，除了你家文格，其他哈马斯是上海人家的丫头！我在一边听到的。”妈妈平静地说完，又加重了语气，“这点事就哭鼻子？没出息！赶快换上！”

“我又不演节目，还穿？”梦迪用手背擦干眼泪。

“哪个说的只有演节目才能穿？！”妈妈说着，动手给女儿换起来。

“好好看，一点也不比上海人的丫头差！去，擦把脸，到镜子里照照！”刘竹影推开女儿，舒心地笑了。

虽然，在镜子里只能看到肩以上，梦迪的嘴边还是浮起了笑容。

“要记住，节目演不成没关系，学习不好可不行！没得文化，处处受气！像你爸，资格比指导员连长还老，没文化，又有啥用？！他要有文化，早在场里当官了！哪像现在，还在马号里喂马！不管哪朝哪代，有文化的人总是吃得开！

像你外公，要不是翻船，现在肯定还在遂宁城里头教书呢！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今天起，你就记住我说的，把学习搞好！”妈妈边给女儿梳着两条细黄的齐肩小辫，边语重心长。

“妈，我记住了！”

“当—当—当！”洪亮的钟声，在连队的上空回荡。

“快去吧，高高兴兴地去吧！”刘竹影说着，从门后拿出一把小号坎土曼。

蓝天，白云，绿树，红霞，萧梦迪像只蓝色的小蜻蜓，飞向学校…

六一儿童节那天上午，蓝蓝的天空飘着白云，灿烂的阳光照耀得俱乐部旁边那棵老胡杨的枝叶碧绿闪亮，一群群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俱乐部里，人声鼎沸，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在空中。

平时，子校的小学生们在俱乐部开大会时，比如开学、放假时，一般是四路纵队。

子校的预备班，和三个年级的学生们，从左到右，分四列纵队，一队一个班，每列队伍之间保持着过一个人的空档。小学生们坐在自己带的高高低低的小板凳或小椅子上，队列整整齐齐地，填满了半个大厅。

今天的六一节，是五路纵队，铺满了半个明亮的大厅。

前面左边，多出来的一个纵队，是托儿所大班十来个花枝招展的四五岁小朋友们。

“同学们——”舞台上，一身白底水红碎花连衣裙的王眉娥老师清亮亲切的声音一响起，俱乐部里霎时安静下来。

“今天，咱们11连子校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也是咱们子校的第7个六一节的联欢会，马上就要开始！同学们盼今天，盼了好久了！同学们，你们是今天节日的主人！其他我不多说了，只说一个，今天，托儿所的大班小朋友们，在蓝老师的带领下，和同学们一起联欢！同学们，热烈欢迎托儿所的小朋友们，他们三月后，就是你们的新同学啦！看，他们来了！”王老师说着，闪到了左侧紫红天鹅绒幕布一侧，拿起一面棕黄色手鼓，和拿着一管翠绿口琴的姜老师站一起。

小学生们热烈的掌声里，十来个四五岁的托儿所小朋友们，一人搬着一只紫红色的小椅子，排着整齐的两列纵队，在童花头、白衬衣蓝背带工装裤的蓝叶香的带领下，从左侧台阶，向舞台走去。

一个白衬衣蓝裤子、红领巾随风飘动的八九岁漂亮丫头，涂着红喷喷的小脸蛋，从舞台右侧幕布后，蹦蹦跳跳到舞台中央，脆生生笑盈盈地高声道：“同学们，第一个节目，托儿所大班的小朋友们表演唱《小司机》！”

“张梅！报幕的，我姐！”萧梦迪前方一个黄漆靠背椅上的男同学自豪地小声叫道。她知道，那是班里年龄最小的男同学，张连长的老三张军。

于是，站在舞台右侧幕布旁，肩背一扇紫红色手风琴的娄老师，奏响了《小司机》欢快的旋律。

“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

嘟嘟嘟嘟嘟嘟嘟喇叭响！

我是汽车小司机，我是小司机，

我为革命运输忙，运输忙！

车轮快如飞马达放声唱，

运了大庆高产油，

又运大寨丰收粮！

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

嘟嘟嘟嘟嘟嘟嘟喇叭响，

我是汽车小司机，我是小司机，

我为革命运输忙！运输忙！

手握方向盘心，向红太阳！

一路歌声一路笑，

胜利捷报传四方！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嘀嘀！”

大班的小朋友们，排一路纵队，反坐在小椅子上，小手把靠背当方向盘，左摇右晃，像一条蜿蜒的小汽车长龙，欢快稚嫩的百灵鸟一样的歌声，赢得了台下小学生们的热烈掌声。

接着，舞台中央，几个高年级的小学生们，正蹦蹦跳跳，边唱边跳着。男生女生都擦着两坨红脸蛋，男生白布衬衣蓝布裤子，衣袖撸在胳膊肘，衣摆扎在蓝色的松紧裤腰里，显得很神气很精神；女生则是白衬衣花短裙，衬衣下摆掖在松紧带的裙腰里，很漂亮很神气。

他们站成一排，每人手里举着一根筷子一般的红柳棍子，棍子的上半部用彩色皱纹纸包裹着，于是，一根根普通的红柳棍就变成了一只只大号的、画图画的彩色蜡笔！

他们举着一只只长长的、漂亮的、五颜六色的蜡笔，脸上笑成了花，唱着欢快的《我有一盒小蜡笔》：

“我有一盒小蜡笔，画出画儿来最美丽，红黄蓝黑样样有，我爱我的小蜡笔！

我用金色的小蜡笔，画个太阳照大地，金光照亮祖国山河，太阳就是毛主席！

我画一朵向阳花，花儿开在阳光下，党是太阳我是花，从小就听毛主席的话！

我用黑色的小蜡笔，画列火车运机器，工业农业心连心，祖国建设创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