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盼六一

萧梦迪在昏黄的灯下做着作业，正墙上的毛主席像右边，贴着她的第一张奖状—“学雷锋创三好积极分子”。

刘竹影在桌边“哧哧”地勒鞋底，笑闹声是从昏暗的里屋传来的。

萧长元赤着脚，单裤撸到了膝上，又仰躺在大床上，“杠，杠，杠子—杠！”嘴里大喊着，四肢乱舞乱蹬着！

趴在床沿上的三个孩子“嘎嘎”地，笑得前仰后合。

“好了，好了，不演了，累死了！”萧长元突然眼睛一闭，死一般，四仰八叉摊在床上。

“爸，不行不行，再演再演！”塔里、梦晨一人搬着爸爸的一条胳膊使劲摇晃，爸爸还是没动静。

“爸，塔里给你捡了五个，小四给你捡了七个，看看我给你捡的！”梦桑说着，摊开合着的只小手，得意笑道，“十四个烟锅巴，十四个呢！比他们俩合起来还多呢！爸，你该奖励我些啥？”

“哈，还有纸烟的！”萧长元睁眼扫了下，兴奋地笑道，“好，还奖励一个杠子杠？”

“不行不行，来新的，来个翻跟头！”

“好，翻就翻！”说着，萧长元撅起屁股，做好了姿势。

“丢人，丧德，操活罪！”刘竹影抬起头，撇嘴笑嗔。

“一不偷，又二不抢，丢啥人？丧啥德？操啥活罪？！萧长元理直气壮说着，“咯吱”、“咕咚”，一个筋斗，他从床头翻到了床尾。

“好好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三个孩子拍红了巴掌。

“莫把我床板跳断！”刘竹影再嚷也无济于事，那一大三小在床上翻成了一锅粥。

梦迪收拾好笔和本，笑嘻嘻地，歪头看着里屋。

如今，她是不当这个差了。没上学前，她也没少去俱乐部里捡过烟锅巴。

每回，俱乐部里开大会，他们一帮野孩子，就在门外嬉闹，从门缝里偷看。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走到一起来了…”的歌声响起，一定是大会刚开始，大人们起立同声唱。

当俱乐部里传出：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时，一定是大人们起立，要散会了！

孩子们便扒在门的两侧，大人们扛着凳子一出门，就立刻冲进去，看看有没有啥油水拉下？

在瓜子皮堆里翻翻，有没有几颗没嗑过的？在烟灰火柴梗里找找，有没有没抽完的烟锅巴？大部分的烟锅巴，是用旧报纸、旧作业本纸卷的莫合烟。偶尔，碰到几个纸烟的烟锅巴，孩子们还有可能大打出手！

“睡觉去，睡觉去！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刘竹影收起鞋底，朝里屋吼道。

梦迪回过神来，慢慢地把书本装进那个有一行“为人民服务”小红漆字、爸爸用过的旧黄书包里。

萧长元给三个小的洗了脚，搂着儿子在小床上睡下了。梦桑、梦晨也上了大床。里屋的灯关了，传来梦晨娇滴滴的声音：“妈妈，快来呀！”

“咋啦？梦迪？”刘竹影看着呆站在桌前欲言又止的大女儿，有点奇怪。

“唔…六一，演节目…我，我…没衣服。”她结结巴巴地，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她没给妈妈说还要选拔的事。

刘竹影看着眼前的女儿，心里一动，别看前几天才满七岁，已经知道要漂亮了，女儿一天天大了！

“去，洗洗，睡去吧！妈给你想办法。”她怜爱地说。

妈妈竟然没骂自己！

她立刻拿起碗盆，小老鼠般窜到水缸前，兴奋地喊：“妈，我给你舀水！”

黑暗里，小梦晨在她的臂弯里呼呼睡了。对面小床上的打呼噜声，扯风箱一般。

答应了大女儿，刘竹影心里却隐隐作痛。

她和萧长元两人工资加起来，才六十九块钱，不但要养活一家六口人，还要接济四川的老家。

虽然，大弟曾在这说过，今后不会再向她伸手了！但，她心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