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左邻

梦迪最喜欢和她家后排房子的刘文格和高萍、黄兰一起玩。其中，她和文格更好一些，高萍和黄兰更好一些。

文格比她小两个月，但比她要高三个指头；高萍大她一多岁，却比她矮半个头。高萍皮肤黄黑，个子瘦小，却很厉害，连里的孩子们都不敢欺负她，她是家里老二，也是独生女。刘文格和高萍是一排房子的，她俩玩得好，自然，梦迪也就结识了高萍。黄兰和那个上海人的丫头张英姿一样，皮肤红黑但五官端正，比她大几个月，家在库房对面不远的农机房边上。左边的农机房，经常敞着两扇大门，看得见一台红色履带东方红拖拉机、一台高大的红色轮式大拖拉机，停在里面。右边，就是黄兰的家。黄兰爸爸，是开东方红拖拉机的。

一天傍晚，梦迪带着妹妹在田指导员家门口那棵老胡杨下，看别的娃娃们唱歌做游戏时，一个同样站在圈外看热闹、高她大半个头、两条粗黑长辫子、脸长得很好看的丫头扫见她时，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也对她笑了笑。

这个主动朝她笑、背上背着个和梦晨差不多大小丫头、高鼻子大眼睛的漂亮丫头，就是刘文格。文格的妈妈八个馍馍喜欢来家里，和妈妈一起，边打毛衣或勒鞋底，边说话。有时，文格就和她妈妈一起来，她俩很快成了好朋友。

梦迪吃过文格偷偷从家中拿出来的一小条两指宽一指长的豆腐干、两小坨紫红色的熟牛肉。她在外婆家吃过各种各样的猪肉：汆汤肉、肉圆子、回锅肉、卤肉、清炖的肉，就是没吃过牛肉。回到连里，自己家也没吃过牛肉。不过，她觉得，牛肉没猪肉好吃。

至于豆腐干，她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听说豆腐干、吃豆腐干。

文格说，豆腐干是她爸从阿克苏带回来的。这条硬邦邦的豆腐干是酱黄色的，有点像外婆家的红苕干那么硬，嚼在嘴里香喷喷的，太好吃了！多年后，萧梦迪走南闯北每到一地，都要寻找当地的豆腐干，可再也没有找到当年小文格给她吃的那条同样硬韧度、口感、味道的豆腐干，这世界上最好吃的豆腐干！可惜，最好吃的豆腐干，只吃了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后来，文格家搬进了新房，在二号公厕右边那条通往子校公路三百米远的一侧。那排孤零零的房子，只住着两家人，刘文格家和高萍家，听妈妈说，他们两家娃娃多。刘文格家六个孩子，高萍家五个孩子。刘文格的爸爸是副连长，高萍的爸爸爸是会计，他们两家都住两间房。

虽然，离得有点远了，她们还是常在一起玩。

妈妈是不让她和左隔壁的孩子在一起玩的。她发现，每当妈妈在自家凉棚里做饭时，碰巧叽嘎阿姨也在自家凉棚做饭，就有好戏看。妈妈和叽嘎阿姨两个，你朝地下吐口水，我就比你“呸”得还重！你重重的甩门，我就“叮咛哐啷”把门弄得震山响！

两家的凉棚紧挨着。萧梦迪家的凉棚，是用一人多高、大人拇指粗细绛红色的干红柳枝条，一根根地围起来的，两只鸡住在里面，也是天热时做饭的地方。在凉棚里帮妈妈烧火时，她喜欢从红柳棚壁的缝隙里，看从对面凉棚里穿出、直冲云天的那棵老胡杨树。

老胡杨的上半身，树叶像钻天杨的手掌形宽叶子，而从根部抽出的嫩枝上，却长着柳树一样的细叶。三只小兔，一灰两白，常在老胡杨下吃嫩叶。后来，够不着嫩胡杨叶了，小兔急得直跳脚！

这时，一个和她差不多大、比她略高的小丫头，就会端来一小搪瓷盆剁碎的苦苦草，小兔们抢上去，狼吞虎咽着。小丫头的刘海自然微卷，鼻梁和她妈一样，有点塌；有一对油亮的扎着黑蝴蝶结的齐腰大辫子，辫梢上趴着两只很漂亮的黑绸蝴蝶结。

有时，她看见萧梦迪，就会说“：你看我家小兔多能吃，每天要吃两大盆呢！”她的大弟蚊子看见了，就会对萧梦迪眼一瞪：“看啥看！”然后，对他姐吼：“都（上海话，大的意思）玲玲，侬跟伊杠爱窝（说话），我告姆妈去！”

梦迪知道，这个自家左邻家的老大，大名薄一苇。她妈是上海人，她爸是四川人。两家的大人有矛盾，两家大人都不准两家的孩子们来往。

从妈妈和文格妈妈时断时续的拉家常里，她听到过几句。大概是，薄一苇妈妈叽嘎阿姨妈能干得狠，曾是万斤棉能手，但，人也厉害得狠。

一次在果园里除草时，薄一苇妈妈欺负一个人高马大的山东姑娘，不到一米五的妈妈看不过去，仗义执言，结果引火烧身，与高出一个头的薄一苇妈妈打成一团。

“看啥看？！短命鬼，柴火掉了！”妈妈一声吼，梦迪才发现灶堂里的红柳枝掉地上了。

薄一苇的大弟，其实叫薄文军，因为他又霸道又坏，连里的孩子都叫他“蚊子”。

梦迪刚到连队那会儿，都不敢正眼瞧他，别看他比她小比她矮。他不让她从他家门口过！还常常扬起小拳头对她吼：打你，打你！他知道她怕火鸡，就故意赶着火鸡“嗬勒嗬勒地来吓她！她在凉棚前的地上，捡胡杨掉下的白毛果果，他看见了一把抢过来，说树是他家的！

一天，她只好跑到连队东头，库房旁边那棵最高的胡杨下去捡白毛果果。蚊子也跑去，她捡到哪，毛果果他就踩到哪！有一下，踩到了她的右手！

她忽地站起，一头把他撞个四脚朝天！然后，骑在他身上，按住他的双手，抡起拳头，雨点般落他身上，打得他说再不敢惹她为止！边上的孩子们都不敢出声，只有高萍使劲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