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大妈要和平
这排房子,听爸妈说,是连队最早盖的一批房子。一排有十间房子,住十家人,大概十二三平米。
晚上尿尿,就在火墙边屋中央的尿盆里。如果要拉屎,哪怕是晚上,萧梦迪也不愿意像弟弟妹妹们一样,拉在尿盆里。
她总是摸黑挪开红柳顶门棒,去外面门口边上拉。有月光漏进屋里时,还好点。没月光时,有时踢到尿盆,有时额头碰着了火墙,疼得她眼冒金星。
最难的是,她蹲在门边拉时,月光下的连队静悄悄的,静得她汗毛倒竖。她常常盯着月光下房檐的影子,好像这个一动不动的阴影,在和她作伴。附近稍微有一点声音,她就吓得赶紧溜回家。
有时,夜里睡不着时,她一睁眼,就看到火墙边尿盆旁的地上,好像蹲着个黑影!她就吓得心脏都快从嘴里窜出来了,赶紧闭上眼睛。可是,过一会儿,家里并没动静。她偷眼看看爸爸,看看妈妈,他们都睡得死猪似的,爸爸有时还打呼噜。
再看看火墙那里,好像一条狗坐在那里,支撑着两个前爪的黑色背影!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又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头昏脑涨,可她不敢把自己在夜里的害怕,告诉爸爸妈妈。
如果,白天尿尿拉屎,就方便了。
妹妹梦桑还是随地大小便,但,她已经知道去厕所方便了,妈妈带她去过一次。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尿尿拉屎的地方。
这个尿尿拉屎的房子,挺宽敞的,墙上有扇小窗户,有五个蹲位,是木板的,而且,是葫芦形状的,前尖后圆,蹲位之间还有紫红色的木挡板。厕所里,很干净。听妈妈说,这个厕所有专门的人打扫。
只可惜,这个漂亮厕所,离自己家有点远。
走出厕所,妈妈指着对面不太远的一排土灰色房子说,那小片钻天杨林后那排新房子最边上的那间,就是咱们的新家!新家要大些,上厕所也近便些。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搬进去了,现在,在晾房子呢!
果然,萧梦迪的家,一个多月后,就搬到了新家。
这间新泥屋,成了萧梦迪的家,萧家在11连的第二个家。
这间泥屋,常传出震天的笑闹声。
泥屋的门,是一扇半旧紫红色木门,门从上到下三分之一处,向下闪电般绵延着两指宽的一条裂缝,露出门里糊的牛皮纸。窗扇是白塑料纸糊的,半开着,一缕缕新鲜空气,从湖绿色的窗纱漏进来。
一面一人多高的火墙和一面到顶的隔墙,将这间狭长、不到20平米、土坯砌墙、泥巴糊面的灰白色平房,一分为二,火墙与隔墙之间形成一个一米多宽的天然门洞。
前半间小些,做了灶屋。一个泥糊土坯灶台,黑黑的灶门前,放着一把半米高的白木小椅子,椅子面上,钉着一张发黄的毛绒绒白兔子皮。灶头一端靠火墙搭着一米长半米宽的一扇白木案板,与案板垂直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块湖蓝色细纱布帘,布帘后是一个方洞,方洞里堆着碗筷。方洞下方,隔着一大一小两副灰色铅皮水桶。
隔墙上也有一个方洞,一块湖绿细纱布遮着,放粮食的。隔墙方洞上方,挂着一个一尺见方、木框玻璃相夹的照片。相框里,夹着大大小小几十张全家人的黑白照片,大多是爸爸当兵时的各种照片。有一张是染色的彩色照片,爸爸头戴电影《奇袭》里周长喜的那种外国兵似的尖尖帽,胸前挂着3枚奖章。
窗户下立着一个白木洗脸架,洗脸架边上是一面齐膝浅黄色漆面斑驳的小圆桌,桌下4个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爸爸做的板凳。坎土曼十字镐锄头镰刀扁担顶门棒,堆在门背后的角落里。正墙上,是一张毛主席的画像。
后半间大些,做了睡房。隔墙后靠着一张大床,火墙后摆着一张小床。小床,是爸爸睡的。轮到爸爸夜里在商店、伙房、库房附近站岗放哨时,那杆墨绿色帆布背带、褐色枪托的步枪,白天就斜躺在小床上。两床间,站着一张蒙一块湖绿底子小白花细纱布、两块木板拼成的高腿长方条桌。桌子中间,坐着一尊白瓷毛主席半身像,一面菱形绿塑料边的镜子靠墙斜倚着。镜面的右心,嵌着一张妈妈18岁时两根大长辫的黑白小照片。
火墙与小床的空隙里,叠放着两口箱子。墨绿色帆布的,是妈妈的;底下的酱黄色牛皮箱,是爸爸在广州当兵时用的。箱子边上一个圆口的大红柳筐里,堆着箱子放不下的衣物杂物。
外屋小圆桌上昏黄的油灯下,妈妈在桌边“哧哧”地勒鞋底,笑闹声是从昏暗的里屋传来的。
爸爸赤脚,单裤撸到膝上,仰躺在大床,“杠,杠,杠!杠子杠,杠子杠!”一本正经地嘴里大喊着,两手乱舞,两腿踩水车般朝空中乱踢蹬,趴在床沿的弟弟妹妹“嘎嘎嘎”地,笑得前仰后合。
有时候,爸爸的双腿一边在半空“杠子杠”时,脸上笑眯眯,嘴里还会哼唱两句“王大妈要和平,要呀么要和平!”
爸爸边“杠子杠”,边笑呵呵地唱!
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王大妈要和平,要呀么要和平!”顶多,就是再来两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