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神奇的五哥
她家曾是刘庄的大户。她爷爷那辈,庄里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她家的。遂宁城里,还有她家开的店铺,爷爷有三个老婆。到她爸那辈,家道已中落,弟兄也分了家,她家分的田产,只算得个小地主。
爸爸排行老三,分到的房子在刘家五个兄弟里,是最差的。听妈妈说,爸爸妈妈都老实得很、不会吵,也不会闹,所以分家时,处处吃亏。
爸爸别的兄弟家,住的是青砖瓦房。她家分的三间房,是竹篾块扎墙、房顶铺稻草的草房子。
就这样,她的嘴还是很刁的。五岁以前,家里的饭碗里装的是雪白的大米干饭,菜碗里也经常有炒得香喷喷的肉嘎嘎。她一见那么香喷喷的青蒜苗炒猪肝,就要皱眉头往外吐。她,从小不喜欢吃猪肝。
她家分的二十多亩地,由家里的几个短工,和两个长工一起照料。
现在的公社书记、五好民兵刘定国,解放前,是她家的长工之一。
那时,妈妈管家带孩子,爸爸在遂宁城的县政府里当秘书,写得一手好字。
解放头两年,她家定的成分,是小土地出租。多余的田产被没收,分给庄里的穷人。队里像对别的普通老百姓一样,按人口,给她家每人留给八分地,妈妈得自己下地干活了。
对于种地,妈妈倒不是因为是小脚没法种地,而是妈妈以前压根儿就没种过地,是不太在行的。队里分给家的三亩多地,只好出租给别人家种。别人租了地,一年下来,收下的稻子、棉花,送到到她家里的租子,总是没多少。有时候,租地人甚至说,今年受灾了,年成不好,没收下几颗粮食。于是,她家的租子,便颗粒无收。
唉,妈妈脾气太好、太老实了,少不得受人欺负。自己种地吧,又不在行,三个娃娃也太小,帮不上忙。
好在,解放后,爸爸一直在县中学教书,挣工资。拿了钱,去黑市上买粮食,也只稍微贵一些。她一家的生活,还是可以的,在队里还是很让人眼红的。她记得,那时,她家那个装糖块儿的钵钵,从没空过。
妈妈那样的年纪,是庄里难得没有裹小脚的老式妇女之一。妈妈,是上过洋学堂的人,尽管,只上过三年学。
妈妈家,是遂宁县学马庙镇里的一个小地主之家。学马庙镇,是一个山区小镇。陈家有六个女儿,没有男娃儿,妈妈是最小的女儿,嫁到遂宁县平坝头的刘姓小地主家里,算是高攀。同样是小地主,山区比起平坝头,要穷些。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进遂宁城里去耍时,在照相馆的玻璃大橱窗里见过妈妈一张大大的黑白半身像照片:烫着大波浪卷发时髦漂亮的妈妈,身着一件合身的洒满小蜻蜓的斜襟旗袍,神采飞扬!
照片上,看不出旗袍的颜色。但是,她知道妈妈那件漂亮衣裳,底子是白色的,一只只小蜻蜓是天蓝色的。
她家的好日子到头,缘于1958年春的一天,遂宁城外离她家六里路的青河,突然涨大水,掀翻了爸爸回家乘坐的渡船!
遂宁城外的这条青河,每年的春天、夏天都要涨大水、发洪水,只是,那一年的水涨得特别大。
淹死了十几个人,爸爸万幸被救起时,已神志不清,成天疯笑,对着天空、对着路边的石子自言自语,成了废人!
从那天起,她家就再没翻过身,成了队里最穷的人家。
好在,那时,刘庄的名字已变成了永胜公社八大队五小队,分到各家的土地都加入了公社生产队的集体中,像她家这样缺劳力的人家,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妈妈,不再受租地人的气了。只是,妈妈也得参加劳动生产了。
妈妈,不是生产上的好劳力,挣的工分常常是生产队里垫底的,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孩子,一家五口,每顿,连能照见人影的红苕稀饭,都吃不饱,她常常饿得头昏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