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翻开文档的下一页,张伟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为了帮助案件侦查,学院方竟连这些内幕都吐露出来了吗。上面明确地写着:即将退休的在任教授分别有三人,其中两人出于年纪和精力问题,很难跟上进度,决定结束掉研究与教学的工作。一人出于身体问题,需要长时间地休养,加上离法定退休年龄不远,所以提交报告申请提前退休。
退休之后任名誉教授,不再占用普雷斯顿大学中固定的教授席位,校方则根据副教授的教学水平与科研水平两方面,进行排序递补。其中此次排在前三的分别是图拉姆·韦斯利、维拉德·肖恩、安东尼·威廉姆斯,且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五之间。
张伟再往下看去,居于第四与第六的两位,正是此前那两位高龄副教授,他们的申请报告多是在几年前提交的,但碍于教学质量得下降和科研进度得不利,总是处于尴尬的陪跑状态。接连铩羽地挫败下,也就懒得再提交申请报告了,反正退休后荣誉教授的安慰和待遇总少不了。只不过,在强调公平的递补名单中还是会出现两人的身影。
而如此说来,排在递补名单的第五人——埃文·莫德尔,就有了充分杀害位于前列的韦斯利,来造就空缺晋升的嫌疑。警方俨然对不正当的职位竞争有过推想,为此特意邀请了这位埃文·莫德尔及后续的几人来协助调查,留下笔录。
但天才终归是孤独的,在这些笔录的副本中,不单存留下了自述,更引用了学院中随机抽查的学生教员的说法来旁证,俱是证明了韦斯利和这些人没有其他方面的冲突摩擦,彼此的关系只局限于点头之交的状态。不过这也难怪,韦斯利的母校在沃林瑞尔,来到普雷斯顿更多是为了那破格的待遇,以及学术研究后带来的地位。而就算想跨专业地进行人脉拓展,也犯不着接触这些副教授,恩师与教会有的是渠道来为他接触教授,荣誉教授,上流的贵族名媛铺路。
这种傲慢的姿态,说不定也是衍变成杀人的原因之一。但可惜的是,从自述和他人的证词里,名单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拥有着不在场证明,其中一人是出差,在外地参与学术研讨会公干;三人常年定居在学校外,有公寓楼的宿管员及邻居作证;还有两人虽住在学校安排的内部宿舍里,缺乏不在场证明,但其他教授皆能证明二人有着良好的作息习惯,终年保持十点入睡,六点早起的状态。至于嫌疑最大的埃文·莫德尔和另外一人,则是在兼职的公司中进行临时加班,也有同事为他作证。
情况又回到此前一筹莫展的状态,张伟不由又长吟一声。说到底来,还是因案件发生在晚间11点,卡尔瑞尔大学在白日呈开放状态,不会主动遣散游客,又只有在晚间5点以后进入时才留下登记程序,而无法确认凶手是买凶还是亲为的缘故。但疑点又再度萌生,公干的研讨会总归有晚宴应酬部分,而究竟是什么不正经的公司才会违背大公制定的《劳动法》,让兼职员工违背作息,在接近凌晨的时间临时加班?
他当即来了兴趣,仔细地查看起笔录中埃文·莫德尔的职业一栏。只见那行明确地写道:普雷斯顿大学副教授,法学院法律系副主任,扎克斯生物制药公司特别法律顾问等。又与克洛丝公司的竞争对手扎克斯公司联系上来了?究竟要怎样的麻烦官司才会迫使这等制药业的巨擘方寸大乱,在夜间7点临时指派特别法律顾问工作,并加班到深夜?
但万恶的是,莫德尔以商业机密和知识产权作为保护,向警方回绝了该项目的具体名称与涉及对象。更由于未正式立案的干系,即便借助古铁雷斯的权力,也无法从法院渠道来追查诉讼的对象。不,张伟捂着额头,为什么自个会下意识地认为扎克斯公司一方是属于起诉方呢?联系到波斯·怀特以爱女贝莉安特施展美人计,暗中挖角韦斯利开始,事件已足足过去了两个月。对方若要对扎克斯公司近期开发的核心产品进行仿冒,承接了韦斯利成熟技术的情况下,想必早已完成了研发,来到申请专利,起诉扎克斯公司进行不正当商业竞争,即将投放市场的环节。
所以扎克斯公司才不得不临时指派特别法律顾问仓卒接手的应诉方?正当他推论出双方的立场时,紧闭着的档案室大门处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是到了那位警员的下班时间?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张伟即刻来到门前打开。
“有什么新的收获吗,莫雷蒂侦探?”不想来访的却是古铁雷斯。张伟点了点头,可还未说明,古铁雷斯就继续道:“如果莫雷蒂侦探晚上没有其他事务要办的话,在下想邀请你参与私人晚餐,不知莫雷蒂侦探可否赏光?”源自信仰方面的压力已经这般紧迫了吗,促使着身为枢密院大臣的古铁雷斯竟不得不挤占出大量时间,来与一个中层阶级的侦探频频会晤以推动案件进展。
“当然,荣幸之至。”张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接触调查目标的机会。古铁雷斯圆润的脸上露出含蓄的笑容,“那具体的情况就留待在马车上讨论吧。”张伟应了声好,而后将情况告知给后勤服务部的警员,随着古铁雷斯一并走出警察厅,回到“钢铁君王”内松软的暗红色沙发坐下。
车夫已在休息时光将红茶重新泡好,古铁雷斯举起茶杯小啜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汤,率先汇报情况道:“托你的缘故,我已将情况告知给警察厅的莫顿厅长,他们现在会派人去调查韦斯利在扎克斯公司时签署的合同,及两家公司的研究方向。你这边呢,莫雷蒂侦探?”
张伟在杯中默默加了一勺糖,而后饮下香醇的茶水,不疾不徐地道:“有关于之前因韦斯利卷入商业竞争,而遭到买凶杀害的推论,在未得到决定性的证据以前,是很难得到收获与进展的。故而我将思绪回到了原点,重新假设起具备杀害韦斯利动机的嫌犯。”
“偷窃、谋杀、奸淫、欺骗、贪婪、诽谤、嫉妒、傲慢和愚蠢,所有这些罪恶都来自内心,玷污了一个人。②若没有信仰庇护,要怎生保佑这蠃裎(luǒ)的源?”古铁雷斯引用着《雷蒙福音书》的段落,来阐述着与张伟同样的见解——一旦罪恶的毒蛇咬噬掉内心结成的果,被玷污的每个人都可能作为作恶的凶手。
深以为然地颔首,张伟徐徐道:“但比起其他的罪,总归嫉妒一项,更容易影响人们地行动,比如,来之不易的晋升为教授的资格。”古铁雷斯将背肌舒适地向后方的沙发靠去,“从事业上的竞争吗,这是一个很常见的侦办角度啊。”
“根据法医报告,我们都很清楚韦斯利的致命伤出现在当晚十一点,被锡制的餐叉洞穿了心脏。然后又在十五到三十分钟后,颈项处遭受到锋利的编织线地侵害,而被割去了头颅。出于暂时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表明前后两个不同的举措,分属于两名不同的凶手。所以但凡具备足够力道的男性,都是理论上的嫌疑人。”卡尔瑞尔临近蓝海,郊外更有歌洛丽亚这条母亲河,某些组织亦会不时举办钓鱼大会,故而在男士们的收藏中,通常都有一到两支钓竿和鱼线的存在,来影响嫌疑人的锁定范围。
“普雷斯顿大学今年退休的教授共有三位,除去排在递补名单的前三位外,还有六人,其中排在第四与第六的两位年事已高,更已几年没有向校方提交过申请报告来争取教授的席位,且在不借用器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做到后续手法的能力。故而我率先将他们俩排除出了嫌疑人名单。”
“那排在第五位的那位呢?”古铁雷斯毫无疑问地将韦斯利排列在名单的首位,并将关注点同张伟一样放在了莫德尔上。“我想,比起我们这些局外人啧啧称奇的次序内幕,副教授们只消关注竞争对手的教学质量和研究成果,就能大致猜想出这份名单的排序。所以第一时间,我也将怀疑对象放在了排列第五的埃文·莫德尔及后续人选上。”
“但遗憾的是,名单中的那几位副教授或多或少的具备着不在场证明。”不料古铁雷斯摇了摇头,“将近凌晨的时间段,通常是意识最浑噩的一段时间,只要有心,无论是混淆身边证人的证词,还是拨动时钟的指针,都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不是吗?”可张伟却在这席话中,品味出了古铁雷斯暗藏的焦躁,或许那压力已催逼得他为了快速结案而不得不去诬陷本属无辜的嫌疑人。
“不,迦琳先生。其中六位都属于长时间在外的人士,并无亲自前去作案的可能。”因那焦躁的缘由,他并未向古铁雷斯吐露出还有两人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但古铁雷斯却在诱导着他,“事实上,我一直很反感普雷斯顿大学的门禁措施,作为名列前茅的高等学府,对外来者地造访却近乎放任自流。只有在五点之后,那些愚蠢的门卫才会去登记来访者的资料与姓名,所以我们到现在也不能确定真正的凶手是学院里的人,还是提早潜入扮作游客的杀手。”
“事实上,只要警力人手充足的话,我们大可以去调查名单上人员的活动轨迹。凡是行动过的证明,必会留下显眼的痕迹,不是吗?”在谈话中又一次闷声不响地碰到了软钉子,古铁雷斯的心情明显变得恶劣了一些,“那莫雷蒂侦探,你之前对案情所谓的新收获又在于何处?”
“尽管在下依然坚守着‘未知全貌,不予妄断’的侦探信条,但随着对递补名单人员的深入调查,在下也发现了一个较为有趣的点——即名单中排在第五的埃文·莫德尔教授,他与被害人图拉姆·韦斯利之前受雇的公司一样,同属于扎克斯生物制药公司的顾问,只是由于专业上的不同,他们一人是特别法律顾问,而另一人则是生物制药的名誉顾问。”
“因两位的职级关系,平素的教学任务并不算繁重,即使兼职的工作也可以在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完成。故让我感到相当疑惑的是,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官司,才会促使特别法律顾问的莫德尔先生去临时加班,并一直延续到深夜?只可惜的是,莫德尔先生以商业机密和知识产权的原因,拒绝了警方的查问。”
调查的要点又回到古铁雷斯这边,他放下手中的名贵陶瓷红茶杯,“所以你认为克洛丝公司已经在韦斯利的帮助下完成了仿冒,并倒打一耙控告了扎克斯公司的不正当商业竞争行为,而扎克斯公司选择了愤而杀人的做法?”
“诚如我之前所说的,在下并不敢武断地确立。但,迦琳先生,在此之前,我想向你询问另外一个问题。”古铁雷斯方把空掉的茶杯倒满香浓的茶汤,而后端起杯把回答道:“当然,尽管问吧。”
“请问波斯·怀特先生的信仰,是否如您一般,也信仰着大地主母凯西斯?”而随着话音落点,古铁雷斯端起杯把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①:出自爱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侦探小说《特伦特最后一案》塑造的侦探形象。特伦特是一位貌似堂·吉诃德的业余侦探。只是与其他推理小说中屡破奇案的名侦探不一样的是,特伦特地推理与真相几乎完全不符,几乎造成冤假错案发生,但他又并非纯粹的搞笑角色担当。
②:出自《马可福音》7: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