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毒计
刘大牙既没上天,也没入地,他找秃鹫去了。
特勤分队攻打豹子掌的那天早晨,他只一个劲地指挥着喽罗们向崖下河对岸的周有龙他们射击,根本没有顾及掌子里面的情况。等到马玉彪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慌乱间,他就和弟兄们夺路向崖下跑去,可迎面正遇上周有龙的阻击,好多弟兄都纷纷中弹从石阶路上滚了下去。他的胳膊上也中了一弹,站立不稳,连跌带摔地滚到下面的开阔地里,当时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河崖附近没有一个人,他于是就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跌跌绊绊地钻进了蒿草丛中,向秃鹫的场子里一路逃去。
这刘大牙因为有人命血案在身,很早就投奔到桑洛依那金场。那时候,秃鹫、蝎子和黑豹还没有分开,他基本上扮演着类似小滩头这样的角色。因为他能降住人,加上淘金有一套本事,所以很得秃鹫赏识。因此,他也就把秃鹫视为再生父兄,对秃鹫的话言听计从。三兄弟要分开时,秃鹫为了控制住蝎子,就让他到蝎子的场子里。蝎子本来就缺个能管事的助手,加上又惧怕秃鹫的阴沉奸诈,明知刘大牙是秃鹫安插有自已身边的一个眼线,也只得要了。不过,刘大牙到了蝎子的场子后,也尽量讨蝎子喜欢,为蝎子出了不少力。慢慢地,蝎子也就解除了对刘大牙的防备。
刘大牙明里给蝎子干事,可暗里仍然是秃鹫的人。蝎子想什么,做什么,一举一动,都由刘大牙通报给了秃鹫。
现在蝎子灭了,他理所当然地去投奔自己的老主人秃鹫。
秃鹫的场子可算隐蔽到家了。
吉纳尔河到了上游,就有无数个小支流。这些小支流一般都通到了雪山跟前。应该说,是雪山的融水造就了这些小支流。
沿着这些小支流中的其中一支往前走,就会走到一个胜景之地。这里雪山巍峨,高崖万丈。悬崖下,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积水潭。一到春暖花开,雪山上的融水就从那道悬崖上如水帘般流入积水潭。积水潭靠悬崖一边,长满了野生的荆棘丛。就在这片刺丛掩映下的一块巨石后面,隐藏者秃鹫的云水洞。如果你不绕过积水潭,亲自来到那块巨石后面,就绝难料想这里还隐藏着一个天然的石洞。
消灭蝎子以后,特别勤务分队的周有龙和马玉彪曾外出侦察了好几天,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甚至有一天马玉彪和几个战士到了这片积水潭跟前,由衷地赞叹了一番这里的美景,也绝没想到不远处荆棘掩映的巨石后面,会藏着一个山洞。因此,小分队尽管在其他地方一连转了好几天,也没想到要重新到这里侦察第二遍。
秃鹫只所以选这里作巢穴,首先是因为它隐蔽。这地方,除了他自己和手下的一帮弟兄们知道以外,恐怕就限在雪里红、刘大牙两个人身上。黑豹几次想来找他,他都不让来。最后还是他走出山洞,到斧劈门那里去和黑豹叙叙兄弟情谊,商量金场的防务。平时他极少与黑豹、蝎子往来。有事都是由专人在一定时间、一定地界负责转达。蝎子一直想探明秃鹫住在哪里,梦想有一天自己发展壮大了去收拾秃鹫,可探听了半天,也只从刘大牙那里听说秃鹫住在云水洞。至于云水洞在哪里?刘大牙也支吾不清。其次,秃鹫选中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的砂金成色好,易开采。应该说,整个桑洛依那金场都有掏不尽的砂金。而这里,却是整个金场砂金含量最高的地区,真正的石英脉型,金品位达到了30克/m3。秃鹫在这里采到的金子远远超出了黑豹和蝎子。为了谨慎起见,他在采金时尽量做到不留痕迹。当雪里红逃回来向他说了斧劈门已被带炮的雷子占了以后,他好半天没有吭声。接着就让九指狼带领弟兄们消除了在洞外采金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一切采金活动全部停止,让弟兄们在洞内磨刀练枪,做好了应付各种突然情况的准备。
刘大牙到了积水潭跟前时,那积水潭已经结起了冰层,整个悬崖上空,倒挂着千万条晶莹剔透的冰柱。冷风在积水潭上空回旋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呜咽声。周围一片死寂,呈现出破败和荒凉不堪的景象。
刘大牙站在积水潭前面,拣起一块石头,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敲了三下,立即发出如同鸟叫般的“啾啾啾”的回响。
见里面没有动静,刘大牙又敲了三下,还是不见动静。他心里有点狐疑,莫非是秃鹫听到风声躲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心里想着,又使劲敲了三下。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九指狼从巨石后面绕出来,向他身后的旷野里看了看,说:“来吧!”他就从积水潭的冰层上面走了过去。
九指狼领着刘大牙走进了云水洞。这云水洞洞口不大,可进到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只见洞顶溶岩倒挂,四壁怪石嶙峋。刘大牙默默跟着九指狼往前走。
在这个洞中有洞,洞洞相连的地方七拐八拐,最后终于来到秃鹫跟前。秃鹭裹着一件豹皮大衣,两手伸在炭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默默地听刘大牙叙述蝎子丢失豹子掌的经过。
之后,秃鹫一声不吭,就靠在洞壁上。红彤彤的炭火映照着他头发早已谢去的秃顶,发出闪亮的红光。
站在他一旁的雪里红看了他一眼,出了一口长气,就扭头去看从入口那边透过来的隐隐的亮光。这个女人自从逃到秃鹫的云水洞以后,就早已失去了过去的神韵,每当她看见秃鹫沉默不语的样子,总是出一口长气,什么也不说,光一个劲地看那从洞口透过来的亮光。
秃鹫像睡着了似地看也不看一眼站在面前的刘大牙和九指狼,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
完啦,他想。斧劈门一失,那蝎子的豹子掌哪里能抵得住神兵一样的带炮的雷子。即使刘大牙不逃出来告诉他,他也早预料到了。
想起这些年自己苦心经营的这块地盘一片一片地丢失,弟兄们一伙一伙地完蛋,他怎么能不悲哀呢。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近五十年来的经历。
1949年的上海,整个城市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城郊炮声轰鸣,国共两军交战正酣。
那时候,他大概只有八岁多一点儿,整天躲在母亲的怀里吓得直发料。他父亲是汤恩伯手下的一个少将师长,正带着城防军与解放军决一死战。
后来,就传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母亲和他在大惊失色中被勤务兵连拽带拉,弄上了汽车,驶往码头。谁知后来就有一颗炮弹击中了行进中的汽车。车子毁了,母亲死了,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在已经开始着火的残车中哇哇大哭。
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霍斯教父。霍斯刚把他抱离汽车,那汽车就闪起火光,轰地一声爆炸了。
这以后,他就被霍斯教父带进了一间秘密教堂里。
这以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信仰金T教的生涯。金T教是一个与国外金帮有联系的秘密宗教。信奉世间的金子是天神所赐,一切金子都应该归于天神。而霍斯则是这个秘密宗教的中国掌门。
这以后,他才逐渐认识,人本来是罪孽的产物,人一降生到这个世界就面临着一场灾难。
那个小小的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屏息聆听着教父的教诲。
“天神啊,饶恕你多灾多难的孩子吧。”教父仰天长叹,闭眼在额头上划一道横,又从额头经过鼻子划一道竖,组成了一个“T”字。之后,清朗的声音就在那间秘密的教堂里回响起来。
在秃鹫的记忆里,教父总是那样满腹经纶,滔滔不绝。每当他向他讲授人类、自然与世界的时候,他就觉得教父是世界上最伟大和知识最渊博的人。他对教父的崇拜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在他的心目中,教父就是自己的父亲。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尽管外面的世界一片喧闹,可很少有人骚扰这片净地。霍斯教父有着公开的教授职业,但他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给秃鹫的授业解惑上,哪怕面对着他一个信徒,也不忘教导的义务,坚持为秃鹫授课讲道。
秃鹫除了听课,还和教父一起培育花草,清扫院落。教父不仅教给他人生的哲学,而且还像母亲一样给他缝补衣服,关心他的饮食起居。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教父给他开了另一门课,那就是中国地理。他讲到了东北神奇的原始森林,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后讲到青藏高原和可可西里。对于可可西里,霍斯教父似乎讲得最多,也讲得最细。以至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懂得了当时教父的真正用意。
教父讲了那里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环境气候和各种珍禽异兽,最后讲到了金子。在讲金子的时候,他提到了这个桑洛依那。“那是一个神秘无比的地方。”教父说:“它与世隔绝,没有仇杀,没有罪恶。如果进到那里,可算是到了人间的天堂。”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桑洛依那就深深地埋入他的心底。之后,教父又找来一些介绍可可西里的书和图册让他看。他如饥似渴地读这些书,看这些图册,他梦想着有一天能进入到那个美丽的天堂。
终于有一天,他对教父说:“我想去可可西里。”
教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不,我的孩子。你去不了,你对人类还缺乏足够的认识。你根本就无法进入那里,也无法在那里生存下去,你还得掌握足够的生存手段和本领。”
“那应该怎么办呢?”秃鹫问。
“学习。”教父吐出冷冷的两个字。
从这以后,教父便开始给他灌输人的凶残与恶毒,自然的神秘与难测,以及战胜这一切的本领和手段。秃鹫从教父的灌输中,只领会到一个意思:要想在这个狼一样凶残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得变得比狼更凶残,比狐狸更狡猾!
他有些吃惊,忍不住问教父:“这不是同天神的教诲相违背吗?”
“不,我的孩子。”教父说:“天神是仁慈的,肯定会饶恕那些为生存而战的人。”
“我懂了。”他点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教父紧盯着他,反问:“你以为你可以去了吗?”
他有些迷惑地点点头。
“不不不不不!”教父连连摇头:“你现在学到的,仅仅是一种精神,一种转变了的观念,但是有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是难以生存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