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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荒原觅踪

消灭蝎子的战斗胜利结束了。可金涛的牺牲,让大家不仅高兴不起来,而且都陷入到无限的悲痛当中。

大家围拢在金涛牺性的地方,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声。墩墩实实的刘忠财拿着金涛的卫生包和早餐饼干,跪在金涛眼前痛哭不止。罗小禾木木地站在金涛的脚边,看着躺在地上的金涛,眼泪早已经把脸蛋打湿了一大片。牵在他手里的警犬金贝,一会儿低头看看地上的金涛,一会儿抬头瞅瞅他的主人,显出一副迷茫和困感的样子,不大一阵子,它便卧下身,眼睛里也泪水盈盈。站在一边的老庄头抬眼望着远处的雪山,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马玉彪蹲在地上,抱着头像牛吼一样哭起来。

整个人群里,就算巴维尔和周有龙还稍理智些。周有龙拣起金涛掉在地上的口琴,用手擦去血迹。阳光下,口琴闪动的银辉正好照在他湿润的眼睛上,他把那口琴反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装回金涛的口袋里,又替他扣好衣袋扣。巴维尔蹲在金涛身旁,用手擦去了金涛嘴角的鲜血,又拣起他滚落在一旁的军帽,拍了拍土,剔掉了粘在帽子上的干草叶,端端正正地戴在金涛的头上。然后,俯下身,一只胳膊揽住他的后背,一只胳膊揽住腿弯,抱着金涛站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朝掌子里面走去。

突然,一声马的嘶鸣声,响彻了整个掌子。大家回头看时,只见拴在远处木桩上的白马两腿腾起老高,不断地用蹄子刨动着木桩上的绳结。刨一下,叫一声,声声撕裂人心。

巴维尔他们看了一眼白马,又继续向豹子掌里头走去。

到了山眼前,巴维尔看了看漫坡的雪松,又回头看看升至老高的太阳,心里说:这是一片好地方。就把金涛的遗体放在坡前的草丛中。

事实上,直至现在,大家也不明白巴维尔是何用意。周有龙走到他跟前,低沉地问:“怎么办?”

巴维尔又看了看那东边的太阳,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了四个字:“就地掩理。”

大家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顿时哭声一片。

周有龙吩附几个战士取来锹、镐,挖好了墓坑。

大家便都站在金涛的遗体旁,脱帽默默向他告别。

就在大家七手八脚把金涛的遗体往墓坑抬的时候,拴在掌子前面木桩上的那匹白马突然挣脱了缰绳,放开四蹄向山坡跟前飞跑而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白色的流星。它跑着,发狂似地嘶叫着,将那漫坡金黄色的草丛划割成两半,箭一般射将而来。它冲进人群,豁开抬着金涛的战士,一边用嘴扯住金涛的衣服,一边低声地打着响鼻,用蹄子不断刨动着地面。

抬金涛的战土都停了下来,无不泪水奔涌。

巴维尔走过去,牵往马缰绳,用手抚着白马的额头,轻声说:“安静点,雪驹,金涛已经死了,你就放开他吧。”

只见白马慢慢松开了口,跟睛里流下晶亮的泪水,一直看着战上们把金涛的遗体安放在墓坑里。

战士们采了些雪松枝,还有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放在金涛的胸前。

队伍肃静下来,大家都在心里与金涛默默告别。

巴维尔看了躺在墓坑中的金涛最后一眼,说:“埋葬吧!”就扭过头去。眼前波浪滚动的金黄色的蒿草丛,在他的眼前慢慢幻化成水雾朦胧的一片。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悠远而深长的口琴声。

不久,一座新坟就堆起来了。

巴维尔呼出一口长气,又吩咐周有龙他们把冬虫草的遗体也抬来,在附近选了一块墓址,用同样的方式掩埋了冬虫草。

两座所坟遥遥相对,真好像这蛮荒野地里刚刚诞生的一对兄妹。

之后,大家就返回蝎子营地,打扫战场,清理罪犯的尸首和被俘人员。

巴维尔拟好了电文,交给机要员,向总队简单报告了消灭蝎子的战斗经过和金涛牺牲的消息。并说明出于军务紧急,不得不将金涛的遗体就地掩理的情况。

一想起金涛,巴维尔就觉得白己不配做这个小分队的头头。出发以来,尽管他早看出金涛有心事,也不断提醒自已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可直至他牺牲,也没有谈成。每每想起这一点,他就自责不已,愧疚万分。

他抬头朝窗外看去,整个宿营地早没有打开斧劈门的热闹气氛了。那时,是怎样的一种热闹气氛啊。马玉彪和战士们摔跤、拔腰、练拳,要么就粗喉咙大嗓门地吆喝:“联欢喽,联欢喽!”于是战士们就敲着盆子打着碗,拥到一起,唱《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和《说句心里话》,一曲没完又接着一曲。唱到高兴处,马玉彪就扯起坐在一边的金涛说:来,金涛,你当女的,咱们一起跳一个舞。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带着金涛在战士们中间转起来。他们俩都不会跳舞,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逗得战士们直发笑。金涛跳了几下,就说不行不行,我不会跳。罗小禾死命地喊:咱们欢迎金涛来一段口琴独奏怎么样?

大家齐声应好。金涛推辞不过,掏出口琴吹起来,悠扬的口琴声把热闹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此刻,巴维尔的耳边似乎回响着金涛的口琴声,看见金涛坐在库布曲克的草滩上,眼望着吉纳尔河对岸的芦丛,在晚霞照耀下吹口琴的身影。蓦然间,金涛站起身来,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在他面前欲言止又。不久,他的身影就模糊起来,被水雾迷蒙的东西所代替。

这时,窗外北风呼叫,把油窗纸弄得啪啪叭叭直响。

巴维尔被惊醒过来,他擦了擦眼泪,心里说,不能这样,你是小分队的首长,你的一言一行直接形响着大家的情绪。你必须振作起来,认真思考小分队的下一步行动。

他推开桌上还没有动的晚饭,取过电文纸,拿出笔认真写了起来。他把金涛的死因、埋葬的经过作了陈述;又把小分队目前的困难写了一下,希望总队尽快发运部队的过冬物品。写完,又认真看了两遍,喊来机要员,叮嘱他马上向总队发报。

这些事情处理完以后,他伸了一下酸痛的腰,感到身体已经十分困倦,而且还有些感冒的症状,打了两个喷嚏,正想喊:小金,给我拿两片感冒药来!忽然缄口了。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就自己去找刘忠财要金涛的药包吃了两片药。刘忠财听说他病了,就去给他熬姜汤。

巴维尔在各个屋里转了一圈,叮嘱大家早点休息。之后,便站在门外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想:秃鹫,你在哪儿呢?

这时候,刘忠财端了一碗姜汤走过来说:“巴处长,快进屋歇着吧,外面冷。”他便和刘忠财一起走进屋子。

看着刘忠财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姜汤,他十分感动,说,“你坐吧,老刘。”面对这位小分队里唯一扛红肩章的志愿兵,他禁不住想和他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刘忠财看样子也十分悲凄,眼睛都哭红了。他也不坐下,只说:“我不坐了,巴处长。你快喝吧,喝完了发发汗。……小金死了,大家都一样伤心。可不管咋说,你得挺住。你若病倒了,小分队就设了主心骨……”刘忠财说着,就赶紧去擦眼泪。

巴维尔的眼睛也有点发红,他抬头说:“好,我喝。”说完,就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刘忠财一直照顾巴维尔躺好,捂好被子,才离去。

巴维尔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翻腾着如何应付冬季到来的困境,如何早一点找到秃鹫,尽快消灭他们。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做了一连串的恶梦。他梦见的全是小分队人员牺牲的场面。周有龙死了,马玉彪死了,大家都死了,血染的旷野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着冷峻的雪山,他哭,他喊,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整个金场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声音。他一个接一个地做恶梦,一身接一身地吓出冷汗来,到最后,他的浑身都湿透了。

第二天早上,巴维尔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蝎子手下的被俘者。可提审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秃鹫在哪里。

最后,又押上来一个小头目。那家伙长了一双非常小的眼睛,一见巴维尔他们就赶忙承认自已有罪。

巴维尔问:“你知道秃鹫在哪里?”

小眼睛答:“不知道。秃鹫这人挺防备,我们出苦力的自从进了场子,根本就没见过他。”

“那谁见过?”巴维尔问。

“有一次……”小眼睛吞吞吐吐起来。

“谁见过,快说。”巴维尔喝了一声。

小眼睛胆怯地看了看巴维尔,就说:“有一次,我去蝎子的房里,听刘大牙和蝎子说起过秃鹫的场子。好像是在一个什么洞里。”

“什么洞?”

“什么洞我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叫云水洞。我记不清楚了。”

“你去过那地方没有?”

“没有,没有。”小眼睛慌忙说:“秃鹫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去他那里的,恐怕只有蝎子和刘大牙。”

小眼睛被押下去以后,巴维尔吩附去提一个叫刘大牙的。可被俘的人里面没有叫刘大牙的,那些被俘者也不知道刘大牙去哪里了。于是,巴维尔就领着他们一个个辩认被打死的尸体,里面也没有这个人。

寻找秃鹫场子的线断了。

大风接连不断地刮了三天三夜,整个桑洛依那一片天昏地暗,草絮在半天飞扬不止,吉纳尔河也停止了低吟,结上了一层闪亮的冰层。

冬天提前来到了。

小分队自捣毁蝎子巢穴几天来,巴维尔先后派出周有龙、马玉彪两个侦察小组去侦察秃鹫的场子所在。可连续几天的侦察仍然毫无头绪。

几天的寒风刮得气温骤降,到第六天头上,天空乌云密布,似乎要开始下雪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巴维尔看了看阴沉的天气,决定马上拔寨而起,离开豹子掌,全体出动一起去寻找秃鹫。同时,安排老庄头带着刘忠财、单长军和林戈,把俘虏押回格尔木市,运回小分队的御寒衣物以及食品、药品、弹药等。

这天早晨,大家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出发。这时,又遇到一个难题:大白马死活不走。

金涛牺牲以后,大白马滴食不进。急得新换的喂马战士直哭。后来,巴维尔也来到马厩里,他看了看瘦了不少的白马,心里难受极了。想起在格尔木往库布曲克进发途中,是他发现和套得了这匹慓悍的大白马,此后就一直交与金涛喂养、放牧。谁想此时的大白马,简直与那时候无法相比。他伸手摸了摸马头,大白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服,发出悲凉的咴咴声,然后抬眼看着他,露出一种让人目不忍视的凄凉神色,不一会儿,眼睛里便咕碌碌滚下一串泪水。

看着大白马,巴维尔的心都快要碎了。他抓起槽中的草,用手一边揪碎,一边递到马嘴边,轻轻地说:“吃吧,雪驹。小金死了,大家都伤心。我知道,这一段时间,都是小金一个人喂你,牵你吃草、饮水,给你梳理身体。你放心,今后我们都会像小金那样照顾好你。等消灭了罪犯,再让你回到大草原里去……”巴维尔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举着那揪碎的草,颤颤巍巍地往马嘴眼前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