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说:“我的付款条件比展位上的外贸公司还要宽松。他跟外贸公司结算,外贸公司肯定要让他开信用证。
“在巴西的银行开信用证,他要把全部货款押给银行,银行才能给他开信用证。我可以不让他开信用证,我接受电汇付款方式。我可以接受货到付款。我还可以给他赊账。账期三个月。他的资金压力小了,肯定感兴趣啊。这不就聊起来了嘛。”
贾勇问:“那些专业出口陶瓷的外贸公司,都不能接受的付款条件,您怎么能接受呢?”
康乐笑着指了指陈淑娜说:“这就得跟你师父合作了。你们公司做我的出口代理。我一个乡镇企业,我不要出口结算量。那就是个面子上的事。我把出口结算量给你们公司。你们公司支持我给客户一个优惠付款条件。”
听了康乐在广交会上开发巴西陶瓷客户的经过,贾勇心里暗暗钦佩,康乐几乎以零成本开发了客户。贾勇不由得想起纠结在自己心里的一件事,他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您。”
康乐笑着说:“别介啊,您一个大学生外贸员,有什么可请教我一个高中毕业老农民的?寒掺我呢?”
贾勇说:“我说的是真的。有一件事,我心里有一点儿过不去。”
康乐一听,知道贾勇不是在开玩笑,说:“还有事儿让你心里过不去了?说说看。”
贾勇说:“今天我在展位上卖了一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买家就是我说的那个穿灰色西装三件套的华人客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摆件值那么多钱吗?
“我跟他解释说,这里面有典故,是根据柳宗元的诗《江雪》创作的。这是我杜撰的。后来人家连价都没还,付钱买了。
“客商走了以后,我心里就犯嘀咕,我就拿他的那个问题问我自己,这摆件值那么多钱吗?我心里有一点儿惴惴不安。”
康乐说:“你觉得你把人家给骗了?”
贾勇说:“有那么一点儿吧。海外华人,热爱中国文化,我高价卖给人家一件玛瑙摆件。感觉有那么一点儿过意不去。”
康乐说:“这件事本来应该你师父教导你。她喝迷瞪了。我替她说说。工艺品卖的是什么?是工艺。要是没有工艺,那块玛瑙就是一块儿石头。那个华人客商觉得那件玛瑙不值那么多钱,是把它当成一块儿石头来看的。你给他编了一个故事,让他知道,那不是一块儿石头。
“一块儿生玛瑙,烧制成熟玛瑙,这里面有工艺,有技术。把玛瑙加工成手串,这是最简单的加工吧?不需要太多的设计,但是选料,切割,磨制,打孔,这里面有工艺。
“做成你说的那件老翁垂钓摆件,就更复杂了。这里面需要美术设计。什么材料适合做什么题材是有讲究的。你在给老翁垂钓玛瑙摆件定价的时候,不能再把它跟那块儿石头比。你卖的不是一块儿石头。
“还有,你带了这么多摆件来。是每一件都能卖掉吗?那些卖不掉的摆件,是不是也有工艺方面的投入?是不是也占压了资金?这些成本也需要通过你已经销售的老翁垂钓玛瑙摆件来分担。
“你这么琢磨,你就能想明白,你不是在骗人了。那个客商肯掏钱买那件老翁垂钓玛瑙摆件,他就觉得,他花的钱,物有所值。他又不傻,有年龄、有资历、有阅历,人家是你想骗就能骗得了的吗?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有什么顾虑。”
贾勇觉得康乐的话有道理,压在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被康乐拿了下来。
康乐在贾勇面前从来不避讳他没上过大学的事。他父亲是大干部,他岳父是村干部,他自己又年纪轻轻走南闯北,高低手段,黑白两道,他都明白。贾勇跟师父陈淑娜不敢随便说话,跟比他大八九岁的康乐倒是随便得多。贾勇想,以后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还可以请教他。
贾勇和康乐正聊着,喝得醉熏熏的王晗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张师傅打来的,他已经带着补充的展品到广州了。他下了飞机,火急火燎地给王晗打电话。张师傅问王晗,明天在哪里交接。
王晗含糊不清地说:“我正喝着呢,估计明天早上起不来,你把东西直接交给贾勇就不用管了。你们愿意在广州玩几天就玩几天,不愿意在广州待着,就回BJ。“
说完,王晗也没顾得上听张师傅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重新杀入了酒局。
展会的第四天一开展,张师傅就带着补充的展品进了展厅。张师傅既没有参展人员工作证,也没有客商证,他是让苗丽华托人带进来的。
张师傅帮着贾勇摆放展品的时候,他手腕子上抖落出一块金表,和王晗的那款一样。
张师傅惦记着跟王晗见一面,可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张师傅怕保安员来查他的证件,不停地看着腕上的金表,问贾勇:“老王今天还进展馆吗?”
贾勇模棱两可地说:“不好说,他昨天喝了不少。”
张师傅围着展位转了又转,东张西望地盼着王晗能够出现。过了一会儿,他来到贾勇跟前,犹犹豫豫地拿出几张纸交给贾勇说:“你把这个交给老王。我就不等他了。”
张师傅到骨雕展位上跟苗丽华聊了一会儿。苗丽华让忙得不可开交的阿兰,送张师傅出展馆。临别之际,张师傅双手抱拳,向苗丽华拱手道谢,那块金表让他晃荡得哗哗直响。
苗丽华站在骨雕展位上,挺胸叠肚,向张师傅挥手道别,朗声说道:“一点儿小意思啦,不成敬意。帮我问宏强好,等天气凉快了,让他到广州来,我请他吃饭。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商量后续的生意。”
张师傅走了以后,贾勇打开那几张纸看了看。这是补充展品的价格清单。贾勇拿着清单和展品一一对照,对比了王晗以前给的价格清单。贾勇看得出来,王晗在张师傅的价格基础上加了一倍。
张师傅走了没多长时间,满身酒气的王晗摇摇晃晃地来了。贾勇把张师傅留下的价格清单交给了王晗。
王晗打着哈欠说:“老张来过啦?什么时候来的?”
贾勇说:“展馆门一开他就来了。刚走没多长时间。”
王晗问:“他也没有证件,他是怎么进来的?”
贾勇悄声说:“好像是苗丽华托人带他进来的。”
王晗说:“这老小子,跟咱们做着玉器,还跟苗丽华做象牙生意。脚踩两只船。我说他怎么不接骨雕业务呢,他是怕得罪了苗丽华。我原来对这届广交会布展有通盘考虑,咱们要是也带来骨雕,搭配起来卖,生意还得好。都是这俩老小子,坏了我的事儿。”
贾勇劝道:“骨雕是另外一摊子业务,搞设计、进材料、带学徒,没一年半载见不着产品。有那个功夫,您都该去广西铅锌矿当总经理了。”
王晗说:“嗨,你师父就那么一说,酒桌上的话不能当真。那是一个矿!哪儿是说搞就能搞起来的?你师父心大,老觉得做工艺品是小打小闹,不够她折腾的,想倒腾些大事情。搞骨雕厂都要一年半载,搞个矿得多长时间?十年?到时候,她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图什么呢?真要是搞成了,也是给你打基础了。十年以后,你正是当打之年,挑大梁的时候。可要是搞不成呢?她在华艺公司还待得住吗?五十好几了,她还能去哪里?”
王晗后悔地说:“昨天喝多了。为了给你补充这些货,老张没少挨我呲儿。人家好歹也是一家玉器厂的厂长,大老远来了,怎么着我应该跟他见一面,陪他喝个早茶的。这酒闹得,让人家觉得咱们不局气了。他说什么没有?”
贾勇说:“没说什么,他交待我把这个给您。”
王晗打开清单看了看,攥在手里发起了呆。贾勇知道他在琢磨事儿,就闪到一边去招呼客户。
王晗在谈判桌边坐了一会儿,冲着站在展位边的贾勇招了招手。贾勇赶紧走到王晗身边,俯首听命。
王晗扬了扬手里的价格单,问:“老张这个单子你看了吗?”
贾勇老实地说:“我看了。”
王晗打着官腔问:“你怎么想?”
贾勇毕恭毕敬地说:“我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