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仪凤三年,夏,石堡城被围;胡人此举,意味着承平些许时日的齐、蕃两国再掀大战。
石堡城被胡人唤作铁刃城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城内屯军三千,守城中府都尉程弘按折冲府名册再行征发五百府兵,共计三千五百员善战悍卒。自求援信件送出,已坚守一月有余。
胡人称兵三十万,实际可战之兵十二万余,分三路围困石堡城,围三阙一,围而不攻,领兵之人深谙用兵之道。
“都尉,朝廷来信,朝廷来信!”都尉府,主簿黄庞急冲冲扑向程弘桌案,风尘仆仆的脸上汗水往下巴处蓄着,眼看就要低落。
“援军还需几日抵达?何人领兵?兵员几何”程弘嫌弃的扔了快帕子给黄庞擦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信上,信上说,还需一,一旬。领兵者下都督颜忠,称兵,称兵五十万!”黄庞磕磕绊绊说着,应是被这消息惊得不轻。
“滚到一旁坐好,毛毛躁躁难堪大任。”程弘斥了一句。但自己其实也有些许慌乱,斥责黄庞多少也算是给自己鼓气罢了。这国战再起,手下兄弟们十日后不知还能剩几人。
“报!报都尉,胡人临城,欲要启战!”传令兵并没有给程弘更多的思考时间。
仪凤三年,六月下,石堡城之战正式打响。
“汝母!汝母贱婢,贱婢也!一旬抵达的援军何在?援军何在?”程弘赤红的眼目死死瞪着黄庞,眼眶都欲要撕裂开来。
“第几日了?汝言!此乃几日?此乃几日?”程弘怒吼中重重推开了捏在手里的黄庞衣领。
黄庞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地看着程弘,失焦的双目又好似看着程弘身后城墙上半倚休息的残兵弟兄们。
“为何,为何援军不至?吾等……吾等亡焉?”他干裂的双唇一开一颌,喃喃自语。
石堡城被困二旬,城内粮草渐尽……
被困第二十五日,胡人往井水中投放腐尸,蓄水房渐尽。
第三旬,粮绝,水亦不远矣。守城士卒不足六百。
第三十一日,程弘领兵出城死战,战至终,还者唯余二。胡人引兵入城,颜忠趁吐蕃军队入城立足不稳之际,率军出击,一战胜之,胜而歼之。战毕,共计斩首三万余,俘获胡人军将五万余,大获全胜,龙颜大悦,封凉信侯,从三品,食邑千户,世袭之;赏良田百顷,金帛丝绢、胡奴女婢等。
石堡城之战后,程宏用了几年时间行遍天下,将所得赏赐全部一一送至所有能找到亲眷的手下弟兄们家中。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借口也没了,他本已做好赴死准备,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再次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这之前,他需要做一件事。
“所以,这就是你要做的?”苏澈右手怀抱着脱力昏死的衔蝉儿,左手握住横刀,程弘的横刀,刺进自己胸口的横刀。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愤怒,更多的还是疑惑。“苏家,待你不薄。”
“我会陪公子一起下去。”程弘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十年。苏澈身边的护卫力量一直很强,再加上他怀中那个身手较之于自己更强几分的侍妾,刺杀一事并没有什么机会,今日之局,摧毁姑苏钦天监的势力仅为其一,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证让自己有机会刺出这一刀。袭杀钦天监是真,奋死杀敌是真,身受重伤是真,所有一切都是真的,赔上如此多的人命都是为了这一刀,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
“为什么?”或许是想做个明白鬼,苏澈依然执着地问道,胸口中刀处一股一股地往外渗着血。
“为了盛世,为了援军准时抵达的盛世。”
“……这样么?可是,你看不到。”
“会来就行,不用看。”
“我是说,我不会死在这里,所以你看不到。”苏澈边说着,边缓慢却坚定的往外拔刀,程弘才听苏澈说到“我不会死”这里就已经反应过来准备扭腕来扩大伤口造成致命一击,但出乎他的意料,苏澈修长白皙的左手,显然比他更有力,也更坚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有炁?你只是书生一个!老子不信!”程弘怒吼,同时双手压了上去,连同自己身体体重一起用力,超负荷运转的经脉将炁输送到他全身,巨量蒸腾的雾气预示着他体温愈来愈高,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渗出血珠,这是长时间超负荷运炁的现象,这意味着他完全无视经脉寸断的疼痛。
相较于程弘的疯狂,苏澈依旧是坚定地、缓慢地往外拔刀,在程弘疯狂却绝望的注视下,刀身离开了苏澈的身体,鲜血也不在一股一股地流,更可怕的是,苏澈还在用力,刀身开始扭曲。
“叮”,刀身折断的脆响彻底击碎了程弘的希望,不等他张口说什么,苏澈左手的断刃就贯穿了程弘的脖颈。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咽气的程弘,苏澈闭上眼,不忍再看,不忍看的不是可怖的尸体,不是周围那到处碎肢断体,而是人心。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他掐指。
当吴掌令准备驰援涵秋山庄那一瞬间,身后那具被自己杀死的尸体却发生了爆炸,传承自钦天监天罡地煞秘术的“魇祷”让自己拥有的近乎预知般的危险感知,终于还是让她掐诀念出。
“假形”,完全由炁构成的自己的假身抵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伤害,但那股强烈的冲击力依旧让“神行”奔驰中的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背部狠狠地撞在了附近一所小院院墙上。
“咳……”一口逆血,吴掌令眼前一阵发黑,当换过一口气的自己站起身来时,涵秋山庄那里哪儿还有山庄的影子,徒留一地焦黑残骸。
“糟了,苏澈,他还不能死。”
苏澈正怀抱着衔蝉儿倚靠在轿厢软榻上,整个人依旧似平时般松松垮垮,身上沾满了不知谁的血。强压伤势的吴掌令赶到北城门时,只见这一乘马车在尸堆中显得那么碍眼,上车后她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却恼怒起来。
“你没事?”巴不得苏澈有事的语气脱口而出,许是注意到不妥,她开口补充。
“这周围,谁干的?”
“蝉儿。”苏澈意简言赅。顺手给吴掌令斟了一杯茶,沿着茶台推了过去。
“……”这副没事人模样的苏澈,着实让吴掌令意外。“府衙也被袭击了,伤亡惨重。驻军不知去向。”她说回正事。
“哦。”苏澈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喝茶。
“我是说,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又有点控制不住怒意了。
“吴掌令为何问我?在下一介白身。”苏澈好像是真的疑惑。
“你,是,状,元!”她一字一顿!总不能说自己对政务七窍通了六窍吧?
“……先回苏府。”苏澈无奈。
“我是问你城中……”她的话被苏澈抬手打断。
“先送蝉儿回府,安顿好她我陪吴掌令去府衙,见机行事。”苏澈说道。“吴掌令请驾车,在下文弱。”他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