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地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灰发的男人再三确认自己没有黑眼圈后,才把挤有少量膏体的牙刷放入口中。
将问我一直觉得,电动牙刷绝对是二十一世纪少有的,价值能匹配上价格的生活系科技产物。
穿越前他的运气很差,穿越后也算不上好。不过万幸的是,过往二十年来,将问我的牙齿一直没什么大毛病。
很整齐,也没得过蛀牙,牙龈也还算健康,除了换牙期来得稍晚导致他初中时期经常出糗以外,将问我并没有体验过其他同龄人需要在大灯的直射下,面对牙科医生俯首时的恐惧。
但成年后的将问我却默默地养成了爱护牙齿的好习惯。
倒不是身边有人因为牙齿或者口腔的恶疾遭了重,导致他痛定思痛。视频博主们的带货,那触发关键词就会唐突开始的广告宣传片段,也不太可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口腔卫生的重要性。
而是「现实」。
一颗因保养不当而出现问题的牙想要被修复完成,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坏的地方削去,再用特定的材料填补,就算是整个烂掉,种植假牙的流程也就是这样了。
手术过程所带来的疼痛暂且不提,它更现实、也更能伤人的一面在于账单——
维护和复查的流程动不动就要持续上数个月,所有必须的材料,每个都有着轻易超过三位数、甚至四位数的价格。
只要是稍微懂点行情的成年人,八成都要远比小时候更害怕牙科医生。
他们知道,眼前比起医生更像是商人的牙医,能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把你的坏牙说成是小问题,然后再微笑着,狠狠地给你的存款来一刀大的。
不过真正导致你需要走进牙科诊室的,往往还是源于糟糕的日常习惯。
但有一说一,绝大多数人即使有在日常生活中多加关注口腔健康,他们也很难做到卫生建议中的标准,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宰一刀。
原因无他,是人们以往能用到的“工具”不行。
老实说,抛开手法的标准与否不谈,就普通牙刷那种轻巧、简单的设计....根本就不可能在“被人手操控”的前提下,完全而彻底地实现其被创造出来的目的。
真不是将问我想打广告或者接了商单,电动牙刷确实很好地弥补了人手在使用普通牙刷时,所欠缺的那点“精密”。
而用一两千块,换更小的概率去面对高达上万的账单的必要,至少将问我觉得是值的。
特别是现在食品工业这么发达,各种零食和奶茶对牙齿的杀伤力远超以往的情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目前将问我在用着的其实也还是普通牙刷。超市里十几块钱一把的那种,不比柜栏底下五块钱一版的、在塑料棒上嵌个硬毛的劣质货好多少。
哥们毕竟是灵能者啊!
你会问史蒂夫·罗杰斯在打了超级战士血清成为联邦第一翘臀后,是否还会因为蛀牙而烦恼吗?
将问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隔壁是资本家当道,翘臀队长既然可以卖债券,那也一定可以卖牙膏。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未来几年里,绝对不会有企业家再对口腔卫生相关的商品投资。
不止是牙膏、牙刷,恐怕连带着一系列跟医护扯上关系的日用品,都也许会在属于灵能者的时代到来后,成为金融史教科书上的一道例题。
很可能在以后....不说以后,现在的将问我以及他身边的人,基本都已经把早起后的刷牙洗脸,更多地是当成一种自我暗示的“开机预热”,方便快速脱离苏醒后的倦惫。
这很讽刺。
社会发展了几百年,在科技进步与市场普及的双重推动下,才终于把人类对自身身体的一项非必要养护变成日常所需。让牙膏和牙刷,成了世上大多数家庭卫生间中的必备品。
可它却又在一场集体性的种族进化中,于“一夜”间变成了同鸡肋无异的生活小垃圾。
而这,仅仅只是「未来」照进「现实」的冰山一角。
侧头看了眼窗外并不明朗的天空,将问我吐掉了漱口水,在把牙刷和水杯放好后又看了一眼手机荧幕中的时间。
2025年1月23日,距离自己晋升六阶“太一”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有余。而现在是早上7:18,神州南方的晚冬和早春没什么区别,目前仍旧是太阳爱赖床的时段,还要再过十分钟左右才能逐渐亮起来。
而将问我会起那么早,还在刷牙的过程中思考些时代之于日常生活的大命题,这些七七八八的...绝不是因为他心系人类。
尽管神明能做到的事,将问我现在基本都能做到,但他觉得“登神”后的自己应该算是“圣人”这一词的反面。
至少今天早上他必须出席的会议,其要决定的事情就很反现代,简直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但这只是将问我早起的原因,而不是他为此思索的理由。
将问我就是单纯地一夜没睡——
以一敌三战至天明,好不容易在主动使用权能进行作弊后,才把大、中、小号的三位女士彻底击溃。之后还再想眯一会儿呢,又被同样作弊、触发了战续的小棉袄咬醒。
对方捂着嘴巴吞咽的同时,还不忘用念话提醒将问我,他早上的安排很满。
所以激烈前后了一整夜还得起来继续上工的,处于肉体与精神双重贤者Time的将问我,便在刷牙的时候不可抑制地...稍微发散了一下因疲倦而变得奇怪的思维。
“尼酱,早餐好了。”将灰推开卫生间门,打断了将问我的贤者思考状态。
她说着的同时还凑到了镜子前面,也拿起自己的牙刷准备洗漱。
“不一起吃点吗?没法直接使用「增殖」的你,其实是单靠着‘脊’硬撑下来的吧。”将问我让开位置,在出去前问道。
将灰停下手上的动作,冲着镜中的欧尼酱眨了眨好看的蓝色眼睛:“刚刚吃饱了,现在想再睡会儿。”
反应过来是什么“喂饱”了一抹多的将问我,低下头扶着额快步离开,不敢再问。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灰宝才是三女中最后倒下的那个了。
原来只要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都可以成为在她身上传递并触发「概念·增殖」不死性的媒介。
将问我开始担忧以后的生活了。
一个有「理解」适应强化,一个有「龙脉」全面加持,还有一个能借着「增殖」越战越勇的小魅魔,晚上那叫一个消停不得。
但若是每次都要花上一整晚,那还用不用睡觉,白天还用不用做其他事辣?
要不是现在有「深灰骑士」给他代工,照这种节奏和频率下去,恐怕没过几天,二十四小时疯狂连轴转的将问我就得累趴下。
好了,说回正事。
在吃过灰宝准备的简单早餐后,将问我又回到房间给三女掖好被子,一人亲了一下额头,才带着某种微妙的既视感(Flag)出发。
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一般,把家门与“门”重叠的将问我只是做出了推开的动作,就已抵达了百公里外的目的地。
霎时间,专属于清晨的霜露潮气成倍地增加,泥土与草本的气息混杂着,借着湿润的环境,组成了带有强烈存在感的自然芬芳。
两边环境的空气质量差距太大,以至于将问我才刚出来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紧接着,无处不在的淡香便如同餐后的一杯薄荷气泡水,恰到好处的清爽,洗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倦怠。
又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都被荡涤了一遍的将问我由衷地赞叹:“真不戳,住在山里真不戳。”
侧头望去,入目起伏不断,皆是一片又一片深绿山林之景。
而将问我脚下的,则是相似的群景间唯一能博览众山小的那座巅峰。不仅高度直逼天际,广度也是横分林海,赫然就是这片山脉的真正主体。
不然,也无法在顶处承载一座不大不小的道场。
山的背面,峭壁之下,山门牌匾书有“凡化”二字。将问我在进入道观前特意为这两个字停驻了几秒,觉得颇有意思。
在帝国,这种古典牌匾是要从右往左念的,也就是说,虽然它写的是“凡化”,但实际上是“化凡”。而这两个词汇吧,单论字面意思是相同的。
不过又按理来说,山门之所以叫“山门”,牌匾上写的就应该是道观的名字。可这二字不论正逆都是动词,就算没有后缀,你也能看出它并非地名或建筑名。
这就有意思了。
山门本身还有“门”的概念,指它的本来作用是“隔开内外表里”。正如霓虹区域那边的神社,他们的山门就叫做“鸟局”,意味着当你越过这道红色的门框,便是踏入了神明的居所。
道场的山门其实也有着差不多的象征意义,只不过没有那么严肃。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确实就能够理解一点“凡化/化凡”的意思了——
这是一处“世外”之所。
无论你在外界有多大的能耐,走入其中,便是褪去一切,重新化作凡人。
不过若是认识道场的主人,知晓道场建立的因果,或许还能进一步了解到这二字被书下的真意。
“久等了。”将问我走到殿前广场,微微躬身。
前来相迎的女道长作揖道:“是定下时间过早的我们未能远迎,失礼了。”
“您是长辈,不必如此客气。而且以‘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这个预订的时间也不算太早,我惫懒惯了而已。”将问我马上端正还礼。
从辈分来看,他才是该更加客气的一方。
道场的主人也没有在这点上继续纠结,偏过身抬手指引:“请进吧,堂内还备有斋饭,若是阁下尚未早食...”
“已经吃过了。”将问我又想了想,才继续说,“不过还是起得急了些,稍后要办的事情也多,只是半饱恐怕也挨不到午时,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女道长听了和蔼地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将问我被引入了用膳的偏殿。
果然,在这里,他看见了还在吃早餐的莫等闲和莫九九两父女,后者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素包子,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有些心不在焉。
将问我盛了碗白粥坐到她旁边,又在桌上的蒸屉里拿起一个包子,最后在莫九九扬起的视线中咬下。
紧接着眉头一挑,味道意外地并不淡。
是三鲜馅的,盐味和胡椒味很明显,不腻,但相对于“斋饭”来说这个味儿绝对算是偏重了。
两口吃完,将问我又拿起了第二个,同时向着身边问道:“这你都吃不惯?”
“喂!”莫九九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家。”
意思是将问我怎么敢吐槽她的,还有,她就是因为在家天天吃才会觉得腻。
“总不会,你回来的一个多星期都是吃的这个吧?”将问我领会了她的意思。
“是啊...”莫九九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下到碗里,
“你也看到这周边环境了。虽然有网络可以线上下单,也有电有冰箱,但毕竟离市镇太远了,就算我妈是灵能者也不可能天天上下山来回地跑。所以采购食材什么的都是有周期的,而我回来的时机...嗯,比较巧。”
将问我懂了,小声道:“回来的那天刚好撞上了你妈买完菜上山?”
“嗯。”莫九九瘪起嘴,像是被冷风吹到一般打了个抖儿,“不止是早晨,中午和晚上也都是同样的食材换着方式做,最开始的一两天还好....”
将问我不说话了,相似的事情他也体验过。
之前在「阿瓦隆」的那段时间里,每天也都是老几样,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土豆和惠灵顿牛排都有点犯怵。大不列颠菜系的匮乏程度太离谱了,还是看看隔壁的高卢吧家人们。
坐在对面的莫等闲听到了二人的交流,本想趁着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合理”地提点建议,但在被身旁的女道士以若有若无的视线瞟了一眼后,他又默默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在愈发尴尬的气氛下,莫等闲赶也似的喝完粥、把碗放下:“咳咳,早上吃太饱也不好,就到这吧。”
“我是没问题。你呢,不需要换一身衣服吗?”将问我也放下碗筷,看向莫九九。
莫九九摇头:“这样就好。”
片刻后,将问我看向广场的另一边——穿着一身冬日常服正在打坐调息的莫九九,心想对方确实是蜕变了。
凸显个性的,极其张扬的满饰品道袍不再。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别说图案了,连一点花边走线都没有,就是尺码对了男女都能穿的那种普适款。
裤子也是宽松的保暖运动裤,黑色的,搭配上白色的运动鞋刚好组成了白黑白的朴素三段式。
发型也放弃了视觉存在感极强的侧马尾,仅仅是方便运动的丸子头。
就算是现在的JK,放假宅在家里也不会是打扮得这么普通,也就比临近毕业的女大学生在宿舍里的样子好点。
至少很干净。
是的,就算是身处于主打清静的道观,莫九九的这一身也是显得特别干净的。
但这又不止是衣装本身所带来的感觉。衣物饰人,穿什么只是「人」的选择,而到底能穿出什么样子,则在于你是什么样的「人」。
所谓“气质”,可以被衣物的搭配所增色,但注定无法被外在的拼接所塑造。
真正干净的,将一切杂乱浑浊放下、展现出纯净本真的,其实是莫九九自己。
这是将问我第一次觉得莫九九是漂亮的。
和姬如似在上学时期刻意扮得土气,之后才得以释放出原本俏丽的欲扬先抑不同。在卸下所有强调自己的装饰后,莫九九在客观颜值上的确是减了分,但在气质的加成下,她的整体美感却是实实在在地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孟襄阳诗中的这一句,便是将问我对如今莫九九的评价。
莲花的外在固然美丽,但超越样貌,真正使其能在诗词宗卷里流传千古的,还得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本心”。
她睁开眼睛,像是圆润的露珠从洁白的花瓣上垂落。
“我准备好了。”莫九九的这句话很轻,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述说。
外放灵能如蜿蜒的小溪,在她摆出架势的同时流向全身,又解开了盘聚的发丝,像是浸染般将其一点一点地染成相同的颜色。
并非是狂躁的灿金,而是如同被微风吹荡起的麦田一般的,无比温和的明黄。
走神的将问我被这一幕拉回注意力,看着对方摆出了一个不算标准、却格外自然,仿佛量身定制过的“揽雀尾”,他微微一笑:
“你也‘绽放’了呢。”
“什么?”莫九九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一愣。
将问我又轻轻摇头:“没什么。我原本还想着,估计得把旁边的山脉从半腰处整个切断,才能清出一个与我们相匹配的战场...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和之前几次的“玩闹”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挑战”。
莫九九,终于追上来了。
那么他也必须给予同等的回应。
没有再摆出那个徒有其形的杀手抱架,面对真正的对手,将问我只是悠闲地摆着手臂,如餐后散步般向前缓缓迈进。
在观战的莫等闲及其妻子眼里,他的动作平平无奇,别说威势了,就连一点攻击性都看不出来。
但在莫九九的眼中,将问我每靠近自己一点,他身后的影子便壮大一分。
广场的直径还不到五十米,将问我只是走了一半,那升起的深邃黑暗便已经等同于灭世的洪浪,而莫九九就是那只飘摇着苦苦坚持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