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世界中，黄白游端坐在地，而在他的对面，站着无数道身影，有薛陀子，有陈瞎子，有陈泥丸，有熊去尘，有祖清筠，有赵月娥，他们隐隐绰绰在眼前的迷雾中，争先恐后向他涌来，有时候是薛陀子的面孔，有时候是陈泥丸的面孔，挤到跟前时，那张脸便会无限放大，好像一下子包裹住他，而他们的面孔变换不断……

“我的好徒儿，为师一把年纪了，这得道的机会还是留给为师吧……”

“你看看你，一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你对得起你师傅吗？”

“你一个天残之人，入道已是侥幸，眉心命宫黯淡，注定你修道艰难，又毫无门第，你怎么得道？”

“你凭什么学正法？你不过堪堪入眼而已，我文始一脉绝不会收心思歹毒之人！”

“笑话！一个贱民，妄想学道，还想和我祖家攀关系，你师傅都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恩公，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呢？难道恩公真被我困在这茶山了么？”

沉浮在江水中的少年眉宇剧烈抽搐，灰雾世间中，说完这句话的赵月娥忍不住扑过来用力拥抱住他。

黄白游慨然长叹。

即使明知这是幻境，可他还是有些唏嘘。

他知道，赵月娥是近期出现频率最高，也是他离开茶山之后唯一的牵绊，他也知道，或许当初要是留下来，或许真的就会和赵月娥功德圆满，娶妻生子，可是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

即使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那自己真的有能力保护他么？

天道无情，如大日在天，普照世人。

他任由周围的面孔在耳边嘶吼，心境渐渐清静下来。

江面上，中年儒生假装与帛家供奉斡旋，心中一动，“浔阳渡口，也是这孩子的人生渡口，却不曾想这孩子渡劫，连佛门都惊动了，可这少年如何渡劫，该由他自己决定，横加干预反倒不美了。”

说着，嘴唇一动，舌尖轻抵上颚，口齿清晰吐出一个“玄”字，如舌绽春雷，江水之下一阵涌动，一丝丝浩然气从这位大儒身上溢出，缓缓渡入少年身体。

帛仁胥感受到这股浩然气的渗透，骂了几声，然后掏出一个小幡，凝眉念咒，“八方鬼物，听我号令。此人之死，乃是天道为之，尔等速速助他西去。”

江水之下，黄白游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沉浮在江水里。暗流涌动，有节奏的拍打着他的身躯。

灰雾世界中，一句偈子仿佛凭空出现在天空——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

“小友！”

春雷炸响，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守定青山，抱元静参。惊雷过耳，此心常安。”

黄白游原本放空大脑，心外无物，可此时这句话就好像钻心似的入耳入脑入心，挥之不去。

索性跟着念了一句，一道灵光闪现，随之渐渐进入顿悟状态。

一丝丝感悟忽上心头。

“致命造玄，利见大人。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这时候他想起了前阵子于桃树下闲坐悟道，想到的那几句话。

人体间有肝胆，也有日月双轮。

渐渐的，他观想头顶上有月轮，脚底有日轮。

阴阳二气在身遭流转。

一日一月如肝胆，然后渐渐朗照周天，化为五行五气，分别为金木水火土，又分别对应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或许是身在水中的缘故，他感觉对水德的感悟更深。

水者，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

服食水饵，万物得以生发，各有其长，各有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