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心中一沉,“陛下问的可是那罪臣高肇之子,高植?”
“高肇是皇祖母的哥哥,高植是朕的亲表舅。高肇一人有罪,已经自戕。高氏一门毕竟与我皇族婚媾,血脉相连,总不能绝了香火。”元诩面露不愉之色,“今后朕问什么,崔师傅就答什么,不必牵延枝蔓啰哩吧嗦。”
虽然不知道‘啰哩吧嗦’是什么意思,但崔光现在非常后悔。
他本就不是性情刚烈的人,如今面对强势小皇帝的斥责,即使对方过去是自己的学生,当下也只得敛手称过,连声道“臣明白。”
“朕的妹妹建德公主,生母就是先帝爷的第二任皇后高氏,”小皇帝的语声逐渐变得冰冷,“这高氏不仅是我的嫡母,同时也是皇祖母弟弟高偃的女儿、你口中罪臣高肇嫡亲的侄女,你是不是连朕的妹妹也要一并处死啊?”
联想到宣光殿内发生的事情,崔光现在更后悔了,惶恐惊惧之下连忙站起身来一叠声的道“臣不敢,臣愚钝,臣妄言。”
眼前这个小胖墩再也不是自己当初拿着竹板猛抽他手掌的顽童了。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
上午他甚至没用自己动手,就能引得一帮军将替他把敌人解决掉。
在这个九岁孩子的面前,一个偌大的势力集团转瞬间就灰飞烟灭。
现在言辞之间又如此咄咄逼人,自己只得告罪,万万不敢硬怼。
“回禀陛下,高植在朔州刺史任职期满之后恰逢其父伏法自戕,于是赶到京中为父戴孝守丧,常年闭门不出,不曾在恒州任职。”崔光这次是老老实实的问啥答啥。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在洛阳。”小皇帝追问道。“是的,陛下。”元诩得到了确切回答,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高植的史料是附在父亲高肇本传中的,并没有注明每次任职的起止年限,甚至连生卒年都没写,以至于元诩连他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确定。
“崔师傅对在朝官员们真是了如指掌啊,”元诩心头放下了一块石头,很有些‘刚想睡觉就遇着个枕头’的赶脚,“多谢你了。”
“陛下言重了,这是老臣分内之事,”崔光微微躬身道。
“算上我这一辈,崔师傅已服侍了大魏三代帝王,”元诩叹了口气说道,“多年辛劳,埋首坟典,国家每出大政,事前都经你斟酌损益,以臻至善。而今已近古稀之年,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老臣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服侍陛下好些年哩,”崔光怕雷厉风行的小皇帝强令自己致仕,连忙应道。
“孝文皇帝曾经称赞你,‘孝伯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又预言你‘二十年后必能做到司空的位子,’如今早都应验了,皇祖父真是深具慧眼识人之明啊。”元诩由衷的说道,“你过去是先帝的太子少傅,然后又做了朕的太子少傅,一介书生而为父子两朝帝师,真乃士林佳话!”
“皇家知遇之恩,臣愧无以为报。”崔光有些触动,秉手执笏站起施礼。
“崔师傅快坐下,”元诩起身按着老人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就连你这名字,都是高祖赐下的吧?”
“是啊,难得陛下还记得这些小事,”想到往事崔光有些想流泪,“老臣本名孝伯,表字长仁。高祖见我年轻,又爱读书,便赐下这一个‘光’字,说期望我‘纵贯百家之言,参赞本朝大政,匡君谬过,光君明德。’”
崔光眼前浮现出与元宏在朝堂上讨论迁都事宜的情景,“这时间啊,过得也真快。一转眼,孝文皇帝弃世已有近二十年了……”
或许是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或许是大殿变乱时一度面临血光之灾,或许是患得患失之间心绪起伏不定。
也或许,仅仅是人老了,心里难免总挂着些故人……这位七十岁的老人有些感伤。
“高祖夸你是‘当今一代文宗’。在朕心里,你不仅是文宗,更是朕的良师和做人的榜样,”元诩安慰道,“于忠和太后的事情,你不要总放在心上。该劝的你都劝了,他们不听,朕不怪你。”
“老臣未能抬棺死谏,老臣知罪。”崔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还以为元诩要追责前事,想提前表示个态度好争取个宽大处理。
“你是老臣,又做过朕的师傅,今后见到朕,这参拜大礼就免了吧,”元诩双手各握住他一侧肩膀将吓得颤颤巍巍的崔光又扶回座位,“你是本朝礼仪制度的权威,这一点有目共睹。但今日不必同朕说什么‘君臣大礼不可废’,就让学生再任性一回。”元诩拍拍老人的手背嘻嘻一笑。
“死谏朕不提倡,因为没必要。”元诩安慰道,“死了又能怎样?昏聩的依然昏聩,颟顸的照旧颟顸。况且,死了就不能为国家做事了,不是吗?”
见崔老头的目光还在闪躲自己,元诩接着说,“朕刚才说,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重提于忠与太后之事,便是怕崔师傅多想,所以才要把话说开,”小皇帝背着手转了几个圈子,“如今朕刚亲政,好多事情都不懂,还望崔师傅教我。”
说罢不待崔光谦逊答谢,便向外高声说道,“传朕旨意:侍中崔光,学为儒宗,行为世范,两朝帝师,德行隆厚。今以仪同三司领国子祭酒之职,冶物教化之责,当仁不让;移风易俗之任,义无旁贷。特晋崔光为博平县开国公,食邑两千户。其平恩县开国侯之爵秩,转予第二子崔勖承袭。并加崔光车骑大将军荣衔。嘉其奉公有年,怜其筋骨衰迈,敕赐羊车步挽一舆,剑履上殿,面君不拜。”
韩贤适时的在殿门口出现,应了一声“臣这就去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