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为了孩子，但是全府那一个人不认为我是被赵倩赶到了这里？搬来袁门对这府中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驱逐、是逃亡、是耻辱，但是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听见那边的琴声、箫声甚至是笑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搬来的那一日，我才知道这袁门是袁府的书库。里面的藏书是袁府历代老爷们搜集来的，有些看起来十分珍贵，或许娘那一日想要阻止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住在这里确实多有不便，看得出来，爹对书甚是爱惜，若是损了坏了都是不好的事。但是我对这里也甚是喜爱，以后尽心侍奉这些书就好了。

更重要的是，对我而言，我更喜欢独自在这样的小院中生活。在李府里多年的流放生活已经教会了我如何和自己好好相处，如何和寂静好好相处。没有李小姐、没有父亲、没有丢下我的母亲、没有冷漠的袁成，这里似乎只剩下我自己。

转眼间我在这个袁门已经度过了一个冬天，抛去来这里的原因不讲，这是我过得最为惬意的一个冬天。每日与琴书相伴，竟也渐渐地熏染出了一点文气。可能到了冬天，府里的人出门少一些了吧，反正甘来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来找我，我们偶尔谈谈书、谈谈棋，也甚是快乐。其实一开始，我和甘来都对下棋一窍不通。但是，最近我们都在认真研究棋谱，以求共同进步。甘来不来的时候，我都是和灵儿等几个丫头厮混，他们平时看来粗粗剌剌的，但是对于煮茶、女工这些手艺，还是要强出我许多。这一个冬天过去，我竟能给自己裁剪出一身我自己觉得还像样的衣服来。

这样的日子平静的让我快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只是偶尔躺在院场里晒太阳的时候，脑子中偶尔会跳出袁成这个名字来。但竟恍若隔世。

年底，一家人总是要聚在一起吃饭、守岁的，对于袁府这样的家庭来说，这要更讲究一些。小时候，住在城西的时候，我们也守岁，但每次我都是悄悄地睡了的，那时候，爹娘说我的岁他们都帮我守着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大了，自己的岁要自己守，谁也替不了谁。

年根下，府里新来了几个丫头，龙叔前几日领来让我看，说是娘问问我的意思。娘过目了的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何须再看。那几个丫头果然机灵、有眼力，和我的小灵儿一样招人喜欢。我笑笑，慢慢过去坐在桌上，接受她们略带好奇地悄悄打量我。这几个丫头的到来让我觉得我在这府里已经呆了很久了，他们身上鲜活的生命力和少女气息让我觉得袁府多了一丝趣味。或许我也长不了她们几岁，但无缘由地觉得一种沧桑。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袁门了，袁成自然也没来过。今日这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们也总归是要团圆的。再见他发现他比之前要稍微清瘦一些了，这让我想起了赵倩当年走了的那段日子，袁成也是这般，怎么说呢，落魄。赵倩看起来却更加神采飞扬了，她搀着娘，三个人一起过来，说说笑笑，看起来甚是融洽。娘来到桌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倒她的身边，我也不扭捏，就势坐下。娘待我的好，我知道。

毕竟有段时间没见了，我和袁成之间竟也难得的和气。如此一来倒更显得像陌生人一般客套了。他坐在我和赵倩之间，端端正正，不偏不倚。

不多时，酒菜齐备，爹也过来了，我们几个晚辈一起向爹敬酒，袁成和爹说了几句关于今年春天采茶的事情。

不一会儿，奶娘过来说川儿醒了。川儿的到来使席间的气氛更活络了。他咿咿呀呀想说话的样子，张牙舞爪流口水的样子逗得我们开怀大笑。不知为何，我也觉得笑的分外畅快。

袁成也开心地笑着，似是无意一般回过头来看我，想必已将我的一口大白牙都收入他的眼底了。但是也无所谓了。

我端起酒杯，祝爹娘在新的一年里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然后一饮而尽。最近的一段日子里，我仿佛找到了年少时候的我，虽然心中仍旧满怀心事，但已经学会将它们封存。我想我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我再次斟满酒杯，对袁成和赵倩两人说道：“祝你们夫妻同心，恩爱白头。”我微笑着一饮而尽。

袁成端着酒杯，视线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看到他蹙着眉头，杯中的酒水微微晃动，但终究没喝。

赵倩见状急忙打起圆场，“谢谢姐姐。袁成喝太多，我代他喝了。”

“好，”我说，“这个也算。”

我好像听到了娘的一声叹息，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我知道我失礼了。

“成儿，还有一个多月今年的白茶就要采了。你和冰儿一起去松县的茶场看看吧。”爹轻轻抿一口酒，似是无意地说道。

“是啊，成儿。川儿离不开娘，就让他娘在家陪陪我们。你爹年纪大了，你该亲自去那边看看了。倩儿，你说呢？”娘慈爱地看着赵倩。

赵倩急忙点点头说：“娘，今年就是您让我去，我也不舍得去。我可舍不得离开我的川儿。”

我知道娘是真心疼我，也知道赵倩的乖巧确实讨人喜爱。我们小辈的问题竟闹得爹娘这么不安心，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袁成两手放在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倾身，看着娘说：“儿子晚点就开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