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丢下我,带我,带我一起......”
薛晓紧紧抓住安芙的手腕,大滴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滚落,巨大的痛楚仿佛把他撕裂成两个人,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究竟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那是单纯的一场梦还是他的前世?不,或许那不是前世,是他遗忘的今生。
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薛晓,背着书包穿过人群奔跑在马路上的瘦弱少年,那个少年跨过大桥外的栏杆远眺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海,茫然四望不知所措,他哭着说:“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可还有一个他无悲无喜冷漠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人会来救我。”
陷入沼泽的人如何自救,路人也避之不及。
“你的眼泪弄湿我衣服了。”
薛晓被不轻不重地推开,对方没怎么使力,只将他哭得潮湿的脸庞推离了自己的衣袖。
“这样就害怕了。”
“想离开吗?”
薛晓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连连点头,眼里的恐惧几乎兜不住地往外溢,“好,好,带我离开......我想回去,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回去找我妈,她身边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不论梦里是真是假,现在他只想见见那位母亲,回到她身边。
滚动的喉骨霎那间抵上一把冰冷锋锐的军刃,那个年轻漂亮的哨兵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的刀很快。”
“......好,谢谢......”,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薛晓莫名平静下来,不再惊惶浮躁,他释然地闭上眼,等待锋刃划过皮肤,鲜血迸溅而出。
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
明明他们并不认识。
其实他只想解脱,无论能不能离开这里,与其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撕成碎肉倒不如死在这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哨兵手里。
脖间的凉意让薛晓下意识绷紧身体,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他也不是全然......
“你在这里呀。”
“我找了你好久呢,安芙。”
“这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听到这个声音,薛晓心里突的一跳,身躯颤了颤,他重新睁开眼,在看到面前穿着一袭裹胸红裙的女人时,忍不住哆嗦一下,“郑,郑队长......”。
那把贴着他的军刀也被悄无声息地收回。
安芙不知道薛晓和郑莠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单方面撞见了不太好的事情,但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郑莠的态度却与薛晓大相径庭,姿态亲和,眉目含笑,蓬松黑亮卷发垂落在肩头,红裙泛流光,自带一股柔媚之气,“小同志,怎么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薛晓恨不得缩到安芙身后,不敢与她对视,“是,是我太钦佩郑队长了......啊,你,你还没......”,当他瞧见从郑莠后侧走出来的少年,彻底愣住,像见了鬼一样神色大变,冷汗滑下额角,他试探性地叫了声:“严,严地?”。
那少年只掀起眼皮看了薛晓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地面,从头到尾都没看向安芙。
“哦,你认识我们严地?既然如此,喝杯酒庆祝一下”,郑莠并无诧异,不由分说地将一杯香槟塞到薛晓手上。
薛晓哪敢喝她递来的东西,梗着脖子大气不敢出,脸都涨红了,“郑队长,我,我酒精过敏......”。
郑莠直勾勾盯了他半晌,盯的薛晓头皮发麻,背脊窜上凉意,在他的心理防线即将被击溃,对着他的酒杯又转了个方向。
郑莠朝安芙举了举手,“可惜小同志饮不了酒。那这杯酒,就当为我们的重逢庆祝。”
淡黄色的液体在灯下散发流丽莹光,通体盈润的神秘琥珀迷人又危险。
安芙静静地盯着那杯酒良久,郑莠嘴角弧度不变,笑吟吟道:“怎么了,安芙,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莠姐。”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严地忽然开口,“我们走吧。”
郑莠眼神幽暗,“严地,你......”。
“不是饿了吗?”,像是有点喘不过气,严地抬手拉了拉过紧的领口,他全身包裹得严实,没有修剪的碎发凌乱垂在颈间,底下遮掩的皮肤布着青黑块状,似在水里溶开的浓墨,密麻尖锐齿痕在翻弄衣领时一闪而过。
郑莠盯着他,做了个隐晦的吞咽动作,仿佛捕食者磨尖爪牙,方便撕开猎物柔软的腹部。
“确实……是饿了。”
两人走进暗处,影子被黑夜吞噬,再也寻不到踪迹。
薛晓傻呆呆地杵着,面色怔愣,“他,他疯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以身饲恶鬼。
薛晓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偷窥到的一幕场景,少年主动拉开衣领,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献向怪物獠牙,任其采撷汲取。
他是笑着的。
他笑得那么微不可察,但那抹痛苦悲哀像湍湍不息的河流一路蔓延到薛晓脚下。
“你觉得他疯了吗?”
“这不是疯了那是什么?有正常人会去接近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谁知道回来的人是不是真的队友,还是变成认识的人接近,欺骗我们,卸下我们的防备心,把我们变成食物......”
“是这样吗?”
安芙轻轻叹息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捞不起半分情绪,又像压抑到极致,冰川之下藏着万里奔腾的沸水,“疯子也最清醒不过。”
薛晓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摸上喉骨,还好只擦破了点皮,不过要是再晚一秒,那大动脉就会被刀刃狠狠割裂。他能感觉到安芙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能毫不犹豫地送他归西。
可这种事来一次就够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一定会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没了最初不顾所有的勇气。
薛晓现在又不想死了。
他拢紧衣服,殷切期盼地望着安芙,“我要离开这里,你要跟着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做个伴,互相有个照应,你看怎......”。
液体从杯口倾倒,单薄的衣料溅满黄色酒渍,一整片湿漉漉,甚至连下巴都被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