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所有生命体,都会被驱逐。
愚蠢怯懦囚禁灵魂,只能永远品尝失去的滋味。
唯做茕茕行走于黑夜的流浪者,借海上月照颓靡潮湿的野玫瑰,长出獠牙吞下一只腐烂的蝴蝶,捞摘荒月,热吻寒冬。
过去的她让现在的她杀死了未来的她。
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
市区发生多起市民暴动,总基地派遣多批哨兵前往疏散支援。
许是新来的上级看安芙个子小小的,没什么杀伤力,统计每日伤亡名单的差事就交给了她处理。
只不过,安芙手里的名单总会比其他队伍多出一长串名字。
“......安芙,你还吃得下饭啊?”
坐在对面的哨兵塞下一大口肉包,吃得大快朵颐,含糊不清道:“别人都在传你是活阎王呢,你待哪个队,那队的人就几乎全军覆没,好歹是军队里出来的哨兵,怎么会在市民引起的暴乱里轻易牺牲。上头准备换个人来记录名单了。”
“哦对了,还有个奇怪的人,听说你们之前还做过半天室友。叫什么,严,严地是吧?他啊,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最近都没有污染区了,还违抗军令偷偷跑到郊外一处森林,那里以前被划为污染区......不止是那里,他去了很多被污染过的地方!虽然检测不出污染数值了,但说不准有残留的东西啊。”
安芙一言不发,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食物,看上去兴致缺缺。
这盘菜是别人给她打的豆腐花,盛了满满一大份,没放虾米辣椒,闻起来没有豆腐原始的味道,倒是有股说不清的腥气,像团白花花的黏稠脑浆,多的几乎从碗边溢出来。
“你不吃吗?食堂做的新菜色,很香的。”
对面的哨兵解决完包子,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脑花”。
“试试吧,很好吃的,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停不下来,试试吧,试试吧,试试吧......”
“既然好吃。”
安芙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那就送你了。”
“好好享用它。”
午后的阳光刺目又灼热,安芙出了食堂走在树荫底下,她好些天没见到苏樾了,那点残余的信息素根本无法安抚她,这是她失眠的第五天,下眼睑已泛起淡淡的青色。
安芙伸出手,光线透过张开的指缝泻到苍白柔软的脸庞,如同经风吹过的蒲公英轻轻拂弄,缥缈虚幻。
这场游戏进行的太久。
她有点不想等待了。
“......安芙。”
不起眼的角落处突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声音,“听说你叫安芙。”
安芙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作战服的少年抱着黑色背包曲腿坐在树下,靴子底沾满泥土和潮湿的液体,那衣服似乎还是前几天的,没有及时换下来,又在经过混乱恶劣的战斗,严密性极佳的作战服都耐不住开了几条大口子,依稀可见深红的抓痕,倒是那背包,像被抱在怀里保护的很好,未经风雨,只沾了点灰尘。
“还记得我吗?我是严地。”
严地抬起灰扑扑的脸,一双眼深谙得照不进光明,几日不见,他的下巴愈发瘦削,嘴唇干裂脱皮,昔日干净俊秀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常年生活在阴暗地牢的幽灵。
安芙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当然记得,我的室友。”
那天晚上苏樾离开后,严地早已不知所踪,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我说的是......莠姐的队友。”
严地苦笑一声,“郑莠,你不记得了吗?”。
安芙轻声道:“半月前,郑队在密林里失踪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来找她的。但我迷失得太久,还是来晚一步,不管是哪里,我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我不相信她真的消失了。”
“离开这里,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你的队友。”
严地阖了阖眼,哽咽的话语凝满痛苦,“不,你还没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世界......不论虚假或者现实,她被这里的东西吞噬了。”
“为什么要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呢。”安芙看着他,漆黑瞳孔慢慢地放大,深处晕开浅薄的红,“这里就是真实。”
“哈——”,严地怔怔地盯了她几秒,忽然笑出来,缓慢而沙哑,“原来你也是个疯子。”
一个天真又残忍,麻木自欺的疯子。
“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我的意思,就这样活着吧。活在你的真实里,在编织的白日梦中永远生活下去。”
“起码,这个世界还有你在乎的人,对吧?”
“如果我是你,也不愿意有人打破这场梦。哈,我理解你,安芙,我理解你的感受......”少年神经质地笑着,随即捂住嘴闷闷地咳嗽,额头青筋凸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背脊弓起,胸膛起伏鼓动,似乎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要感谢这些该死的世界......哦,我更应该感那个创世者。让我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他,我连拥有自我意识都来不及就灭亡了,被蔓延的山火烧成灰烬。哪怕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这种蝼蚁的存在。你知道吗,我诞生于罪恶,丑陋自私的欲望,我从出生起就不该活着,不,我本不该被孕育出来。”
严地咳出一口乌黑的血,他随意抹去,自顾自说道:“创造这一切的人,也是个疯子。是为了什么呢,不惜让所有人都失去自我,像傀儡一样活着。也许你也是个傀儡,根本没有爱的人,所有记忆,所谓的现实都是虚假的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要留下来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被感染了。”
安芙半蹲下身,俯视他半遮掩在衣领下的青紫纹路,“异化的过程会不太好受。”
严地垂着头颅,肩膀剧烈颤抖,“都是假的,假的......你是假的,我是假的,莠姐,莠姐不是......莠姐还活着,她在等我,我要去找她,她在等我去救她。”
他重重推开安芙,踉跄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快得像倦鸟归巢,奔向属于他的天空。
安芙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注视他的背影许久,而后低头轻轻笑了,睫毛落下雾色阴影,嗓音压得很低,是亘古不变的幽凉,“是啊。”
“那又如何。”
所有歧途都将她引向湮灭,说她像疯子的时候也最不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