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敛眉看她:“你就这么想我走吗?”
宁真没料他这么问,略一迟疑,道:“也不是。”
白玉堂便抱剑在她身边坐下来:“原来你是峨眉弟子。听闻峨眉门规甚严,从不轻易放弟子出山,看来对你是个例外。”
宁真道:“门规虽严,我师父却是通情达理之人,她见我和凤儿姐妹情真,我有心助她一臂之力,自然应允;而且她老人家还说我年纪渐长,正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正说到这里,从巷口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提着个食盒,是唐凤。
唐凤见了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呀,想不到白五爷也在。”
宁真道:“今天多亏了他,才把梨都卖完了。”
唐凤瞧了瞧白玉堂,又瞧向宁真道:“我晚饭时不在,方才回去,才听他们说你一直未回,想着你多半还守在这里,也不知是不是饿坏了,赶紧的给你送吃的过来。不过……”她眼珠子转了转,道:“既然白五爷在这里,你想必已经吃过了?而且吃得一定不错。”
宁真点点头。
白玉堂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哼,”唐凤楞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五爷怎么这么有空,放着要事不做,来帮别人卖梨呀?”
白玉堂干咳两声:“举手之劳嘛。”
“行了,”唐凤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姐姐,既然已经有人给你买饭、陪你等人,那我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是快快回去的好。”说完就真的提着食盒走了,走得还挺快。
白玉堂看着唐凤走远,道:“你这妹子懂起事来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宁真不解道:“此话何意?”
白玉堂伸出手指往她额上弹了一记:“相比之下你就笨多了。”
宁真摸摸额头:“莫名其妙。”
白玉堂叹了口气:“对了,你们要找的人找到没有?”
宁真道:“找到了,清风寨早就有人在这边打探消息。不过,妹妹不让对人说我们找的是谁。”
“哦,”白玉堂打个哈哈:“我以前只是听闻清风寨在两江一带势大,没想到在边陲小镇也有耳目,实在令人佩服。”
又过了一阵,齐氏才匆匆从巷子口小跑进来,见了宁真,一边拍着胸口喘气一边道:“姑娘,真好,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等着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宁真忙把东西交给她:“今天我朋友帮忙,梨卖得差不多了,这是卖梨的钱,你且看看对不对。”
齐氏把钱袋拿在手里略掂了掂,并未细看,笑道:“对的、对的。真是谢谢姑娘。”又上下打量了白玉堂几眼,道:“这位爷就是姑娘的朋友吧,姑娘真是好福气。”说着麻利地把剩下的七八个梨都装进一个布袋里,一把往宁真手里塞:“这梨姑娘你拿着,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们,且拿去吃着玩,别嫌弃。”
宁真也不推辞:“好。”
白玉堂道:“这位大姐,你儿子怎么样了?”
齐氏挤出一点笑容:“找大夫看了,说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敷了些消肿止疼的药,过些时日就好了。”
宁真道:“他爹因何事责罚于他?”
齐氏讪讪道:“他爹是多喝了些酒,一时发了酒疯才打了他,酒劲过了就睡下了,眼下已无事了。”
宁真还要说什么,白玉堂忙道:“无事便好,”又拿出一块碎银塞到她手里:“你且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补补身子。”
齐氏一个劲地点头言谢。
白玉堂便道:“宁姑娘,我们走吧。”
两人刚转身走了几步,宁真驻足道:“此事我定要问个明白。”
白玉堂摇头一笑,只得由她。
只见她走回齐氏面前,一字一顿问道:“难道你就这样算了?”
“姑娘……什么意思?”齐氏一脸错愕。
宁真道:“你想不想教训他?我可以帮你。”
“你、你是说我相公?这叫什么话,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敢教训自己的相公?”
宁真道:“你既然不敢教训他,又为何不离开他?若是因为舍不得这地方,我可以帮你将他撵出去,让他永远不敢回来,如何?”
齐氏瞠目结舌:“向来只听闻男人休妻,我又没犯"七出"之条,凭什么要我离开他?”
宁真道:“我听闻你是勤俭之人,既如此,你相公若好生待你便也罢了,偏又欺负你们母子,我是想,你们若离开了他,反倒可以过上安生日子。”
齐氏被触及心中所痛,突然冲宁真恨声道:“谁说我相公待我不好了?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你小姑娘家又懂什么?竟来说我!还撺掇我们以后孤儿寡母的过日子,当我是傻子不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呸!”说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劈头盖脸的一连串质问让宁真愣在原地,白玉堂缓缓走到她身旁,只见她的目光还直直地停留在齐氏身影消失的那个巷角,眼里满是不解与悲悯,良久,才深深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两人就在这空寂街巷中静静走着,宁真沉默一阵,突然道:“我想我错了……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其实我根本帮不了她?”
白玉堂怕她心结难解,宽慰道:“你不必难过,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人,她也许根本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宁真道:“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她虽被骂了一通,却并未生齐氏的气,而是在自省。
白玉堂望着她认真道:“但你并没有做错。”非但没有错,而且这份真挚与纯粹更是世间难得。他笑起来:“现在我才发现,你比我原来以为的还要好。”
他的笑如天上的月光一般明朗,话语如晚风一样温柔,包裹了宁真此时正局促不安的内心。宁真心中一暖,想到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知心之人,遂将先前的不快抛诸脑后,也望着他盈盈一笑。这一笑仿佛冬去春来,冰雪初融。白玉堂心中一动,拉起她的手道:“走,我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
“海边。”
海边。白色的海浪线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周而复始,轻抚着岸边。两人在海滩上并肩坐着,宁真闭目静听,良久方道:“海的声音真温柔。”
白玉堂看她一眼,微微低头一笑。
宁真便问:“你笑什么?”
白玉堂道:“我在想,你刚才说,我是你朋友?”
宁真道:“只因我心里已把你当朋友了,你可介意?”
白玉堂笑笑:“挺开心的,我只是有些意外,因为你不像是爱交朋友的人。”
宁真道:“我朋友真的很少啊,除了你,就只有凤儿妹妹和婉儿。”又道:“婉儿是我师妹。”
白玉堂道:“原来是你师妹。听说峨眉弟子众多,她既是你的朋友,想必有过人之处。”
宁真道:“要说过人之处,便是她心地善良,公正坦荡,从不随波逐流。”说罢问白玉堂道:“你呢?你有几个朋友?”
白玉堂道:“那要看是哪种朋友了。”
宁真道:“朋友不是只有一种吗?”
白玉堂哑然失笑:“你说得对,朋友只有一种。”除了结义的兄弟,他脑子里影影绰绰浮现出了一些人的身影,有的人多年未见,有的人已阴阳两隔,还有展昭。他竟忽的有些伤感。
宁真倒是不纠缠这个问题,不等白玉堂答话,已自顾自的起身在沙地上练起剑来。那剑法柔中带刚,衣袂翻飞,身形灵动,虽是缁衣素钗,却如月下仙子。白玉堂惊异于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剑术,同为使剑之人,他一向自视甚高,可今日见着宁真之剑术,便知她必定是天资聪颖,勤学苦练,比自己十八九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看得一时兴起,拈起脚边的几颗石子,以又快又直之势一连串往正在练剑的宁真掷去。宁真或以剑身相挡,或以足尖相踢,将那些石子一一挡了开去。她提剑走回,在白玉堂面前摊开手,露出握在掌心的最后一颗石子:“好准的火候,这么暗的天色,颗颗石头都直打穴位。”
白玉堂笑道:“还不是被你全给挡回来了。”
宁真道:“你丢的石头力道不足,一定没有尽全力。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功夫。”说着微微一笑,话音刚落剑已出手,直指白玉堂心口。
白玉堂惊得忙后退两步,提气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到一边,道:“来真的?”
宁真由不得他回避,道:“拔剑!”
白玉堂原想虚挡几招,但宁真剑势凌厉,令他不得不认真应对,最后两人拆了一十七招,终分上下,白玉堂略胜一筹。
宁真擦了擦汗,面露钦佩之色,笑盈盈向白玉堂抱拳:“白五爷名不虚传。除了师父,我在峨眉已久未逢敌手,但我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得以向五爷讨教,甚幸!”
白玉堂道:“我不过虚长你几岁,所以才占了先机。这么说在峨眉弟子中,你的武功最高?”
宁真点点头:“是。”
白玉堂闻言一笑,心想:“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自谦一番,宁真当真赤子之心。”
宁真又若有所思道:“师父说,要好好习武,以后才能保护峨眉。”
两人一起走回宁真落脚的小院。
白玉堂站在宅子门口往两旁望了望,发现原来这宅子和老歪面馆之间只隔了三两间民房,便道:“原来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就住在那家面馆。”把布袋子递到宁真面前:“拿着,我回了。”
宁真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那袋梨,回来的路上原来是白玉堂一直帮自己提着。她看到梨便想起方才那件不快之事,于是道:“这梨我也不想要了,你拿回去吃吧。”
“这……”“梨”谐“离别”之意,白玉堂原不拘小节,此刻却没来由地想到这一层,推辞道:“哪有来不来就送别人梨的?我不要。”
宁真不解:“送梨怎么了?”
白玉堂心中所想又不便明言,踌躇之中暗笑自己竟患得患失起来,笑道:“罢了,就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