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夫跳过路面上横流的脏水跑到阿芙蕾身边,她将手中的伞向他的方向移过去,轻声说:“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速度过快的移动,太引人注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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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那家橱窗展示着燕尾服和帕尼埃裙撑的裁缝铺。店内四周墙上挂着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的各式布料,其中还有一块厚实的波斯壁毯,薰衣草的馨香从衣料缝隙里洋溢出来。
一名上年纪的和蔼老绅士走上前来问好:“早安,尊敬的洛佩兹小姐。
“这位是……?”
“我的远房表弟,”阿芙蕾停顿一下,胡诌了一个姓氏:“克里夫·勒罗伊[注2]。”
克里夫按照阿芙蕾的吩咐脱帽行礼,然后将三角帽递给门房。
“他需要四五套新衣服,衬衫、中筒袜以及配套的衣饰。——还有两双结实的苏格兰式绑带鞋[注3]。”
“好的,交给我吧。您先坐,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备了远东的青桔茶。”
“不用了,谢谢。”阿芙蕾转向克里夫,“这位先生带你去测量尺码,挑几匹心仪的布料。我还有事,等一会再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门外走去,对克里夫挥了挥手,轻捷地撑开雨伞走下门前的几级阶梯。她的身影融进清晨晦暗不明的街景里,被雨水打湿的侧颜湿润而朦胧。
阿芙蕾透过橱窗目送克里夫跟着裁缝铺主走进制衣间,取出怀表匆忙看了一眼。
她半个月前和一个低阶魔女约定在今天九点见面,她要向对方购买毒叶蔓的根须——只有在北非沙漠中才能收集到的珍贵植物。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这位魔女与她有长达八十余年的交易往来,算不上友谊,仅仅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阿芙蕾依照记忆转进一条潮湿的小道,几经转折,面前出现一间隐匿在围墙后的破旧花店。她拉响门口的铃铛,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锐响。
“桑吉娜?”
阿芙蕾推开房门,几株含羞草随着吹入室内的寒风合拢了叶片。
室内干燥而温暖。她回头过头,窗外的景象已经不再是细雨朦胧的巴黎,变成北非一望无际、阳光灿烂的无垠沙海。
屋内种满各式植物,阿芙蕾左脸旁吊下来一盆蛇形草,张开口用内部尖锐的木刺威胁她。她把另一株蝰兰推开,小心地踮着脚绕开地面上脚背高、四处跑动的不知名植物,又扬声道:“桑吉娜!你在吗?”
“小心点,我昨天刚种下一棵雾葵,你不会想被它的毒雾喷到的。”
一个皮肤黝黑的标致女人从狭窄的楼梯走下来,指着墙上栽种的一株巨花笑着说。她接着念了一段长咒,墙角的藤蔓沿着地面彼此纠缠化作矮凳的形状。
“坐下吧。”
桑吉娜给阿芙蕾端过来一杯盛在彩色玻璃杯里的薄荷茶,单刀直入地说:“我想让你帮忙在门上加一个咒语,通向南美利加洲。”
“好,我今晚回来把咒语带给你。”阿芙蕾喝了一大口冰镇的薄荷茶,“我的毒叶蔓根呢?”
“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桑吉娜从篮子里掏出一只碎肉揉成的小球朝蛇形草扔过去,蛇形草一口咬住它,盆里传出毒液分泌的咕叽声。
桑吉娜的鼻翼忽然快速抽动几下,神色紧张地皱着眉毛说:“我闻到了人类的味道。——你今天早上和人类接触了?”
“嗯?有吧,我今天在巴黎吃了早饭。”
阿芙蕾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手腕。
她其实闻不出人类的气味和魔女有什么不一样。不同于她幼时与人类共同生活的经历,大多数魔女很少与人类交往,对于人类的气息异常敏感且排斥。
桑吉娜像其他魔女一样厌恶人,因此居住在撒哈拉沙漠深处,以避开人群。阿芙蕾想自己应该早点离开,以免被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他们的,”桑吉娜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和人类比邻而居,天哪,难以置信。”
她说着拉开地上一扇沉重的木门走进地下室,嗓音模模糊糊地传出来:“我把它放进玻璃瓶里了,……不要让它接触皮肤……”
桑吉娜走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玻璃罐,她随手将它丢给阿芙蕾,将木门合上了。
玻璃罐中存放着一团头颅大小、盘根错节缠在一起的植物根系,呈灰褐色,章鱼腕足一样在瓶肚内不断缓慢地扭动。
阿芙蕾握着瓶口轻轻上下晃动,丛生的根部抽搐着颤动起来。
“喏,”桑吉娜有些得意地抬抬下巴,“我的植物从来都是最新鲜的。”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只和你交易。”
阿芙蕾啪地弹开蛇形草探到她脸颊旁的一根细藤,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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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与他人问好、道别或进入室内时,男子应当脱下帽子。
[注2]:勒罗伊(Leroy),法国常见姓氏。
[注3]:即牛津鞋;源于苏格兰和爱尔兰地区,十七世纪由英国牛津大学的学生引进作为制服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