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是替万岁爷来看望先生,得知先生生病,万岁爷很是着急呢。”梁九功甩着浮尘站在温凉身前道,说了两句话就被温凉要求坐下了,对面正好也有石凳。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还没等坐稳便被温凉要求,“往后再挪挪,这么坐着还不如不坐。”清彻冷冽的声响让梁九功又往后面坐了坐,这的确是比刚才舒服多了。
温凉这才抿唇道,“某并无大碍。”
看似很严重,实际上喝了一天药后,温凉的情况便好了大半,只是还有点畏冷。今日阳光舒服,温凉出来晒太阳,还没等看上多久就被胤禛抓包,然后胤禛便指挥着绿意把温凉包成现在这么一坨坨摆在外面晒。
热乎乎地的确舒服多了。温凉面无表情地想着。
梁九功笑眯眯地和温凉拉了好半会的家常,这才身心愉悦地回去了。不知怎的,接受了温先生说话时直来直往的方式后,和温先生交谈是种舒服的享受。这也许是万岁爷越来越喜欢温凉的原因吧。
温凉在派人送走了梁九功后,又靠在椅背上,艰难地用两只手翻书,他也就剩两只手露在毯子外面。好容易把膝盖上这小半本书看完,温凉扬声把绿意叫了过来。
“解开。”温凉目光灼灼看着绿意,绿意抿唇笑道,“先生可是想回屋内?”
见温凉点头,绿意这才和铜雀一起把毯子收好,温凉站在原地舒展了身子,而后才拎着书回到了屋内。
屋内比外头的确冷了些,温凉默默地又披上件衣服,扭头就在书桌前坐下,同时在最底下的格子里面取出温凉想要的东西。
厚厚的一沓都是温凉撰写的关于西洋诸国的信息,虽温凉所记得的内容不多,可到底还算得上了然。从英国开始,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重新写就的内容堆积到今日也不算少。
温凉正在细细地看着这些重新写就的内容,还没等他重新落笔,屋外便传来些许动静,温凉抬头看着进来的绿意。绿意带着为难的神色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十四阿哥来了,说是要见您。”
十四阿哥在名义上算是主子,如今胤禛不在,胤祯这样的要求的确无法拒绝。温凉站起身来,“他在何处?”
绿意道,“已经到了花厅了。”
温凉蹙眉,转回到屏风后面换了件衣服,随后才出来,淡然地道,“走吧。”
绿意的担心也不算无的放矢,胤祯特地挑选了胤禛不在场的时候,便是为了避开四哥光明正大地和温凉见面,绿意虽然不知道十四阿哥为何要见温凉,可此前十四阿哥和先生的冲突可不是一次两次。
胤祯之所以没有直接地冲到温凉小院去,证明他还是有些敬畏胤禛,免得四哥回来的时候被他教训得太狠。然当他悠闲地坐在上首,眼见着温凉施然然地从门外走来时,那种被他气得牙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些时日泡在演武场内,胤祯着实把拳头磨炼得很是不错。
“温先生,你可总算是来了。”胤祯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凉,倒也没让他光站着,看着他脸色发红的模样,胤祯也做不出蹉跎人这样的事情来。
他的视线落到温凉身后的绿意身上,“出去。”皇子威压一出,绿意顶着巨大的压力看了眼温凉,得到他的示意后才苍白着脸色出去。
“十四爷有事想询问,直截了当便是,不需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温凉轻咳了两声,淡漠地说道。
胤祯嗤笑起来,“你若是那种能老实地说清楚事情的人,爷就不用这么折腾了。”他越说越不满,看着温凉说道,“你自个说说,这么多次见面,爷问过的问题,你回答了多少?”
温凉平静地说道,“能告诉十四爷的自然会告诉十四爷,不能够的自然是不能说。”
胤祯冷哼了声,“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看起来颇想动手。
“这是禛贝勒府,不是十四爷的府邸,某以为十四爷知道以礼待人是如何的。”温凉端起了手边的茶水润喉,慢悠悠地说道,“某并非十四爷的属下,自然不会全盘告知。”他说得坦然,胤祯听得不大自在。
“你到底是如何讨得皇阿玛欢心的?”胤祯上上下下扫了眼温凉,完全看不出康熙帝为何会对温凉宠爱有加。若说温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可除了在南巡时的表现外,胤祯也的确看不出什么来了。
然前些日子在宫中见到康熙帝与温凉的相处后,胤祯才惊觉不对。
康熙帝向来喜爱西洋的物什,便说这西洋画像的事情,他也时常会招揽这些西洋画家。可有幸能够得到康熙帝一同画像的,除了太子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连四哥都不曾有过。
温凉作为四哥府邸的幕僚,何德何能有这份待遇?
心有疑窦的人不止他一个人,胤祯心知肚明此刻便有其他的兄弟在怀疑这件事情,可胤禛沉默的模样丝毫探查不出什么。胤祯也内心痒痒,仗着禛贝勒府不会拒绝他便直接跑来,试图直接从温凉这里下手。
温凉抿唇看着胤祯这个从最开始暴躁小孩成长成如今更暴躁的大孩子,语调微凉,“十四爷想知道的答案,爷也知晓。或许十四爷能从爷那里得到答案。”
胤祯嘟嘟囔囔地说道,“爷要是从四哥那里得到答案还需要特地来问你?”胤禛不想说的事情,就好像在嘴上装了把锁,无论如何都撬不开。
温凉淡漠言道,“既然如此,便证明十四爷不值得信任。”
胤祯神色骤冷,眼风如刀,“管好你的嘴!”
温凉神色如常,望着胤祯的眼神,“十四爷不妨问问自己,若是现在从某这里得知答案,有哪几个人会立刻从十四爷这里轻而易举地得到相同的答案?”
胤祯咬牙。
淡凉如水的话语仍在继续,“某不知爷的想法,可十四爷似乎并没有表明自个的立场,某是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语。”
胤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温凉面前,盯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以为爷不敢动你?”
“某不这么想。”温凉饮完最后一点甘霖,看着眼前胤祯暴跳如雷的眼睛,“某不过是踩到了十四爷的痛脚罢了。”
胤祯直起身子,含着怒火道,“我同谁关系好,和四哥又有什么关系?!”
“有身家性命危险的关系!”
胤祯不语。
温凉悠然自得地转动着茶盏,观察着茶杯内茶叶的情况,许久后才听到立于身前的胤祯开口,“真到了这个地步?”这似乎更像是异常自言自语,温凉不介意给他回答。
认真诚恳的回答。
“不若十四爷回宫问问德妃娘娘。”
胤祯猛然抬头看他,温凉毫不退缩,“想必德妃娘娘很愿意告知您这个答案。”
至少在废太子前,胤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关于皇位的想法,他的岁数太小,看起来完全与皇位无缘。可随着时间日久,谁都不知道康熙帝能够在皇位上待这么多年,等到胤禩被康熙帝训斥时,后面那几个小阿哥似乎也有了可能。
温凉不介意把这个过程提前。
就看胤祯的选择究竟如何了,不论是哪种,都跳脱不出那几个后果。
……
胤祯离开的时候,是带着咬牙切齿离开的。他的确是可以一刀砍了温凉清闲自在,可康熙帝和胤禛对温凉的重视让胤祯投鼠忌器,他原本是想着强压温凉一头,只是温凉此人,泰山压顶不弯腰,谈笑生风的模样着实难解。
最令人可恨的,该是此人的言语。犀利得刺人心肺,恨不得把他的话色色又给他丢回去。
温凉以言语败退胤祯后,坐在花厅内流露出淡淡的倦怠,他毕竟身体不适,胤祯也并非毛头小子,温凉不似明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绿意在胤祯离开后便入内,眼见着温凉的脸色更加苍白,急声道,“先生,奴婢再去叫大夫过来。”
温凉抬手止住了绿意的动作,淡声嘱咐,“不必了,回去歇息便是。”
回转到屋内后,温凉便直接合衣躺下休息,绿意小心地给温凉掩好被角,这才退到外间守着,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定然得时时刻刻地跟着先生才是。
温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月上柳梢时,等他睁眼时,整个室内都是一片寂静无声,幽黑似幕。他摸了摸额头,又用手掌示意地按了按被褥,确定体温真的正常后,这才掀开被褥坐直了身子。
这点微末的动作惊动了一直守在外面细心候着的绿意,她忙不迭地入内,一边问着一边点亮了蜡烛,生怕突然亮起的光芒让先生无法接受,还特地侧过身放在了边上。
温凉睡了一觉后,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对着接下来温凉送上来的事物也比较有食欲。绿意见着温凉总算愿意吃东西了,整个人也安心了许多。
晚膳后,温凉因下午的休息很是清醒,在院内走动了几个来回消食后,便又回到了屋内。许是对自个身体的正确认知,这一次温凉并没有打算伏案写些什么,在书架面前徘徊片刻发现没挑选到感兴趣的东西后,温凉便去了隔壁的书屋。
书屋内都是特意送来的书籍,与府内的书楼又不一样。书楼的泛而广,书屋的少而精。如今温凉对院内伺候的人也是如此。原本胤禛送来的人,除开绿意、铜雀、桐花外,他只留下一个守门的內侍,余下的都被他送走。
温凉在书屋内泡到近子时的功夫,这才被绿意给千请万肯地求出来回屋休息。
次日温凉就彻底地恢复正常了,该吃的药连续吃了两三天后,也就停下了。与此同时,温凉派出去的人手也得到了个消息。
不是个好消息。
温凉让绿意把桐花叫来,桐花自从来到小院后,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做活,不施粉黛也不曾同外人说话,就一直默默的,若不是铜雀偶尔在半夜能听到泣意,总以为那日的爆发是虚假的。
温凉看着站在眼前的桐花,她脸上的伤势已经愈合,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虽然不明显,可对女子来说却是一件尤其大不了的事情。
“按着你的描述,派去的人的确找到了你的父母,不是什么好消息。”
桐花的手颤抖了两下,随即紧紧地交握在一处,用力地点头,“奴婢想知道。”
“自你走失半年后,你母亲郁郁而死,父亲常年在官府门外蹲守,如今已是半疯,家产尽数被亲戚带走。”温凉缓缓道来,桐花绷不住落泪,用力擦拭眼角后小声道,“父亲还在?”
温凉瞥了眼消息,“自是如此,你还愿意家去?”
桐花用力点头,忍不住哭道,“母亲因奴婢而死,父亲又因此发疯,奴婢若还不家去,简直猪狗不如。”
温凉颔首,把绿意召来,“取一百两银票给她。”而后又看着桐花,“人已是带入京城,你的奴籍自会消去,这些钱财该够你们二人寻个落脚点安身立命。江南拐卖一事确在查探,不曾明了前,不会再有人去骚扰你。而后如何,全凭自身了。”
桐花跪下狠狠地叩头,就在半年前,她做梦都想不到还会有这样一天。如今得知的消息令人悲痛,可好歹父亲仍在,家人依旧能团聚,便是万幸了。
绿意把情绪崩溃的桐花带下去,温凉仔细地看着回报的消息,很快得到了些许内容。他派去的人并非只是负责桐花一事,同时也试图在查探江南拐卖的风气。温凉要求的是哪怕走失了线索都不能打草惊蛇,因此得到的消息不是很多。
可于温凉而言已是足够。
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定然有朝中的人。不然不可如此盛行,此间事中暴利异常,有人插手也是正常。
温凉阖上眼,靠在椅背上认真思忖着,可这种行径,却是比常事更令人厌恶。并非只有被拐卖者痛苦,随即而来的是整家人的痛苦。
绿意进来的动静让温凉重新睁眼,见绿意一脸懊恼地请罪,温凉摆手让她停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绿意,你今年几岁?铜雀呢?”
温凉从来不曾注意过这种事情,是在桐花身上才意识到,似乎在古代,早早嫁人是件常事。依着绿意与铜雀的情况,或许也是时候了。
绿意欠身道,“奴婢今年十八,铜雀与奴婢同岁。”
温凉点头,复言道,“我之前从未想起此事,如今你与铜雀两人已经到了岁数,可有意中人?若是想婚嫁,可直接与我言说,别蹉跎时日。”
绿意未曾料到温凉还会想起此事,顿时急道,“先生,奴婢不愿嫁人。”绿意是温凉的贴身丫鬟,哪怕再如何得宠,在外面的人看来也是个伺候人的。
以绿意的情况,不是嫁给府内的家生子,便是找个府外的落魄户。她仰慕先生高洁,自然是愿意伺候先生,可嫁人后又得去伺候那些臭男人,绿意可丝毫不愿意。她宁愿此生不再嫁人,安安分分地伺候先生便是了。
温凉并不强迫,得了绿意的回答后只是点了点头,又道,“那铜雀那边你可询问看看,若是有什么想法,可直接与我说。”
绿意见先生言辞轻缓,心中的紧张也放下下来,笑着点头。
这便是她喜欢呆在先生身边的原因,哪怕她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先生也很是尊重她的意见。
只可惜……
绿意从屋内走出来,若是贝勒爷真的有那样的想法,不知先生会如何处理。
心头骤然划过的念头让绿意顿住步伐,不知此刻是否该回身告知先生此事。一切都是她的猜测,若是猜错了,可就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