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九月应该是雍州大学最拥挤的时候,夏季得以在喧闹中延续,火热的不止是天气。
惊奇,兴奋,害羞,开朗在人群中蔓延开,熙熙攘攘中夹杂着浮动的人心。
何生混在新生中间,被裹挟着往前走。
他是有心思的,毕竟自己小时候是在雍州大学院子里长大的,要不是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自己对雍州大学的记忆会再深刻一些。
何生摇了摇头,不愿再回忆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转移注意力般的抬眼看了看周围,却也不再是当年的样子。
都变了。
十数年的时间,足以让雍大声名鹊起,足以让校区越变越新,唯一没变的,是镌刻着校训的大花岗石,何生小时候爬过,被骂了一顿。
办完所有入学手续,已经是下午一点,何生所在的宿舍空荡荡的,素未谋面的舍友不知去向。何生没觉得落寞,倒是欣慰些,这么多年,他习惯一个人了。
躺了一会儿,何生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准备去吃饭了。
开学的第一顿,大家都不会在食堂吃,传说是因为假期积杂的污垢洗不净,第一顿饭不怎么干净,这是何生小时候在雍大的时候,在校学生告诉他的。
他不怎么信,所以开学第一顿,在食堂解决。
食堂虽然鲜有学生,但是开灶做饭了。何生小时候爱吃的炒饭还在,就是炒的人换了,味道淡了点,刺激不到记忆深处的味蕾。
何生猛扒两口饭,掏出手机,解开锁屏,还没来得及看班群的消息,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你,你是不是姓何?”
何生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老者。头发花白,厚底的老花镜戴着,老年斑零星分布在两颊,法令纹一直延长到下巴,加之腰杆挺的直,看着不威自怒。
这老者何生看着眼熟,和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形象大致重合。何生一想起这个形象,伴随出现在记忆中的,就是那年头罕见的棒棒糖和汽水,还有爽朗的笑声。
“许,许叔叔···”,何生颤抖着喊了一声,惊讶,惊喜,又不敢相信。
老者听这一声“许叔叔”,属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人气涌了上来,心里盛感情的坛子翻倒了。
“何生,你终究···终于还是回来了”
老者坐了下来,却不说话了,何生也放下了筷子。两人就这么坐着,各有心事复杂。
推着餐车的阿姨匆匆走过,一堆餐盘稳不住重心摔了下来,砸的当当响。
“何生,长这么大了”,老者开口了。
“许叔叔,十五年不见了”
老者想说很多,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又坐了一会儿,老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的包里面掏出一块红布包的物件,层层打开,是一把生了锈的老钥匙。
“这是你爸妈出事之前交给我的,他让我好好保管。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他们出事之后,我才掂出这把钥匙的轻重。十五年,这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想当年···”
话刚到嘴边,老者又咽了回去:“算,算了。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唠叨,我也就不说了,不说了!”
老者长出一口气,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何生,你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我的办公室在行政楼504”,说完,转身就走了。
没有负担拖着的步子自然轻快,碰上认识的高年级学生,会停下来问一句“校长好”,老者高兴,一一回应了。
他姓许名季良,是何生父母生前的好友,年轻时候最惯何生了,如同己出。时间久了周围难免有闲言碎语。何生小时候不懂事,也跟着痴痴傻笑。但这个时候再想起,就不会是傻傻一笑了。
何生伸手将红布和钥匙一起拿过来,手慢慢的将钥匙攥紧,一滴泪趁着何生不注意划了下来,一直被何生刻意压制的记忆,终究还是被钥匙打开。
四岁那年,何生看见父母倒在血泊中,周围的一切都在烧,热气灼的他脸疼。他放声大哭,大声喊爸妈。黑烟吸进喉咙,他剧烈的咳嗽。
许季良听见哭声急忙赶过来,冲进火场救下何生。何喻得到消息之后,大惊失色,急忙带着何生离开了雍大,离开了雍州,去了一个人迹罕至,冬天很冷的地方。
何生抱着那本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黑色封面的册子,抬起头望着何喻:“叔叔,我们为什么要走?”
何喻将何生抱到他的怀里:“因为有坏人”
“不要爸爸妈妈了吗?”
何喻摸了摸何生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何生,叔叔养你”
何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食堂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田径场的看台上了,钥匙被紧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