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性子来,很多时候只是被自己的欲望驱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他身上理性的一面很难见到。
长大一些后,穆阳为了少挨打就学会撒谎。
回来晚了,就是学校有事或去同学家做作业。星期天休息,要去给同学或老师帮点忙。
诸如此类,其实没一次是干正经事。时间长了也就养成了撒谎的习惯,瞎话张嘴就来。
混到初中毕业,没有哪所高中愿意要穆阳。也就不再上学,成了社会青年。在社会上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父母除了打骂也没什么好办法。
打骂不但没使穆阳回头,反而干脆不回家。有时回家,基本也是要钱。没钱给他就偷,偷父母的,有时也偷穆青积攒的零花钱。
父亲骂他,就会跟父亲面对面争吵。小时候父亲动手打不敢还手,也打不过。长大以后,父亲的蛮横就使不出去了。
虽然不会打父亲,但至少也会推搡招架。父亲的威严在穆阳这里根本彻底崩塌,父亲拿他毫无办法。
一个偶然机会,街道征兵,父母希望他能去当兵。
征兵要求高中毕业,父母就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给他办一张高中毕业证,但四处碰壁。
后来和父亲比较要好的一名工友,穆青兄弟俩叫他顾叔,就住在穆家前面的楼里。说是能帮忙办,但要花一笔钱,父亲就把钱和穆阳的照片给了顾叔。
没多久,顾叔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毕业证,也不知道真假。穆阳顺利参军入伍,为此父母都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家庭基本谈不上什么有用的人脉关系,有几个穷亲戚都在乡下,日子过得还不如他家。
几个穷工友,比如顾叔这样的,跟穆青父母差不多,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
更谈不上富贵,穆青曾有过几个家庭富贵的同学,而且其中一个还和他比较要好。相处时间长了,自己明白应该不是一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渐行渐远。
更没有想过,为将来他们能帮自己去巴结这类同学。
在北方的这个三线城市里,当时说话办事一般都需要找人、需要讲人情,而穆青这样的家庭注定不会有“贵人”相助,穆青本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结交“贵人”。
父母当然也没给兄弟两个积攒下有用的人脉关系,言传身教也并非八面玲珑结交权贵。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穆青弱小的心灵,朦胧中知道自己没办法跟别人相比。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曾回忆那时去过同学家,能感受到同学家里的温暖,父母与孩子间的融洽。
他觉得,那种家庭可以为孩子遮风挡雨,而那时他自己就如草芥,骨子里是自卑的。
从小到大,穆青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中等水平。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应该属于那种很用功而且比较执着的一类人。
住在他家前面楼里的顾叔,站在自家的寝室就能看到穆青房间的窗。
高三时,一次顾叔来家做客,跟父亲讲:“你家穆青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父亲问他为什么?
顾叔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无论我多晚睡觉,睡前,都能看到穆青房间里亮着灯。无论我多早起床,也一样看到穆青房间亮着灯。这孩子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这么起早贪黑的读书,考不上大学才怪!”
在高考这样相对公平的考试中,顾叔以及穆青这样的家庭信奉努力的重要。信奉只要多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殊不知这也是一种竞争,而非与世无争。只是这种竞争相对公平,这是当时穆青没有意识到的。
高考前的努力,在当时的穆青看来,那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并非是在跟别人竞争。
他只想战胜自己,只要把以前不会、似懂非懂的知识都弄明白,把以前还没背下来的知识点,都背下来,晚睡早起甚至一夜不睡也是应该的。
他不想偷懒,怕高考后会后悔,也不知道考不上大学自己该怎么办。
穆青觉得自己家里没有能力求人办事,没人脉,也没钱。即使有,他也不愿意去求父母,帮自己找工作或做买卖。
自己近视眼,也不可能参军入伍。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孤注一掷考大学。
至于是否能够战胜别人从来都没想过,他的初衷只是战胜自己,只是希望自己能逐渐提高。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穆青都是这样的思维方式——注意力只集中在跟自我的斗争中,只想战胜自己,基本忽略自己的主观努力与外界的联系。
这样做,是否会与他自己与世无争的心愿相违背,穆青也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等他真正意识到,并且真正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已是时过境迁。
穆青家里从来都没有过大学生,他是第一个。所以在穆青估分填报志愿时,家里亲戚没人能给他提供有用参考。
那时候企业管理算一个热门,他父亲不知道听谁讲,这个专业毕业后就能当官,所以要求他必须报这个专业。
对此,穆青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但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反驳。只是告诉父亲企业管理是文科招生,他高考是理科。
父亲听后,也只能悻悻然离开,不再坚持。
高考填报志愿前,穆青专门去请教了中学老师,希望报考的专业能与政治经济学有关,可他估的分数让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当年这所本地学校有一个专业叫做“工业企业管理工程”,是理科招生,估计他的分数可以去。
老师大体给穆青介绍了企业管理专业的课程。一部分会是经济学方面的内容,他就决定去报这所学校。
不是他父亲讲的,为了当官,而只是对这方面的课程感兴趣。将来能干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他推测,一定不可能毕业就可以当官。
穆青父亲知道他报考的专业后,笑的合不拢嘴,觉得穆青还是比较听话的孩子。
心里想,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会害孩子,孩子听话就会少走弯路,穆青报这个专业就是听了自己的话。
穆青报到上学后,才知道这个专业为什么理科招生。原来这个专业名称就叫“企业管理”,一直是文科招生。
后来改名为“工业企业管理工程”,是专门针对工业企业的,偏理工科内容。因为前几届文科生,对理工科内容学习相对吃力,所以穆青这一届开始理科招生。
穆青在三年的学习里,恍惚觉得自己学了很多东西,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学到。一直担忧自己将来到底能干什么,临近毕业分配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他们这一届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面向本地企事业单位。
生源大部分本地,分配也在本地,于是各位学生家长就大显神通。
很大一部分学生,去了父母或亲戚朋友所在的单位。这些单位一般都是本地的大企业或政府机关。
剩下没有门路的学生,就只能与用人单位沟通。
当时,大学生还是比较抢手的,即使大专毕业也一样。很多单位都来学校要人,学校根据学习成绩排出名次,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优先选择。
轮到穆青选择时,穆青选择了一家市内的食品公司,也与公司人员见过面。
穆青觉得将来工作在市内还是方便一些,但系里却迟迟没有给他发放派遣证。
他去找系里负责的老师,老师告诉他:“你们班里也有一个学生,要去这家食品公司,与公司人员见过面。食品公司告诉系里,你和另外这名学生谁都可以,由系里决定,但是系里还没有最后决定。”
穆青就问:“我们班里的谁呀?”老师翻了翻记录,回答:“叫贺民生。”穆青没想到是老贺。
上学时,贺民生、张凯和他,三人关系最好。穆青和张凯都是应届生,贺民生复读了三年,三人中年龄最大,所以都叫他老贺。
老贺家在本地区边远山区农村,报到时就是土里土气、很笨拙地样子。他们上学时,正是国有企业改革初期,这方面的讨论很多,报道也很多,一些专家的观点,更是让他们觉得兴奋。
尤其关于所有制改革方面的内容,让他们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跟他们在政治经学课本上,学到的东西很不一样。
那时有一本杂志,叫《新华文摘》,有很多这方面的文章。每出一期,他们三个都会相互传阅。对于一些文章,也会专门坐到一起讨论,后来他们三个的毕业论文,都是关于企业改革方面的。
毕业答辩完了,三人还都在学校,就一起最后吃了一次饭。之后就各奔东西,再也没见过。
穆青也不知道老贺在哪里。虽然见不到老贺,穆青能理解老贺希望留在市里,不再回去的心情,但是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吗?为什么一定要跟自己人争呢?
系里不是根据成绩排名吗?贺民生的学习成绩一定不如自己,系里怎么就不好决定了?
去了几次系里后,穆青把这个问题跟系里负责分配的老师提出来。
老师只是跟他讲:“都是一个班里的同学,何必一定要争个高低,又不是没有其他单位可以选择。学习成绩也只是参考,别太认真吧。”
听到这些话,穆青大概明白,这个市内食品公司的名额是不想给他的。他没有跟系里再犟,另外选择了目前这家日用陶瓷工厂。
这家工厂在市郊,离家离市中心很远,每天骑车上班都要一个半小时,冬天下大雪的时候就更难。穆青不得不在工厂申请了宿舍,选择住在工厂。
后来听其他同学讲,老贺是因为家里跟学校的某个领导有关系,所以即使穆青的学习成绩好,也一直没有发派遣证给他。
这个职位是留给老贺的,就是希望穆青熬不住,自己提出另外选择其他单位,老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食品公司了。
对此,穆青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想再讲什么,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