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神”这个字眼,只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形象,只存在于民俗神话里,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楚长明看过很多修真界的文献,没有记载过一位神的文献,哪怕只是一篇、只是一行字,统统都没有。而这个形象,在人类的故事里又是那么不可忽视,当真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那天晚上楚长明出去散了散心,回来时沈古柯给他温了杯酒,就着肚子里的暖意在渐渐变冷的空气里沉沉睡去。
去御龙窟的一路上还真的没有什么危险,什么乱子都没有出,当真不可谓不奇怪。这么一想,楚长明又觉得这个想法又是那么好笑,说起来也是,为什么非得每件事都得出差错不可?
御龙窟地处一座山的夹角处,地势险峻,尖崖峭壁,嶙峋怪石,寒风猎猎,吹得衣襟乱响。像是古老民族的悬棺一样,御龙窟内里越走顶越是斜,窄平的宽阔,像是一张两边拉起的嘴,潮湿又阴暗,透着股腐朽的味道。楚长明和沈古柯举着一只火把,在里面走了一圈,才看清那具蛟龙骨有多大,一只龙爪的骨头不见了,切面干净平滑,像是被利器割开的一般。
极有可能生前遭受了一场极大的争夺战,或许是财富,或许是领土。
它的龙牙依旧冒着森森冷光,在火把的映衬下,寒意和威严依稀可辨当初风采。
但在场的二人都没有那番欣赏吊唁的闲情别致,也没有尊重死者的说法,倒是沈古柯分外嫌弃这蛟龙骨脏,把它的肋骨腿骨一类拆卸下来,和楚长明一起拿到山脚下那条小溪里去洗。
山脚洞开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黑峻峻的,水从山壁之下淌淌而出,仅一人张开双臂的宽度,下游部分没入山林的树叶遮挡,不知究竟去往何处。
沈古柯动作迅速,将沾满水的蛟龙骨往旁边一放,便回头警惕地望了一眼看看四周有没有人,随后带着副傲人的气派踱着步子晃荡过去,先伸出手往缝隙里一探,小心翼翼的神色隔了一会儿,便没了。他继续伸着手,好似摸到了什么石板之类,惊奇地说:“欸,堵住的?”
他便没了兴趣,又大模大样地走了回来。楚长明一直专心致志,好没趣,沈古柯觉得无聊,他不认可楚长明这种习惯和行为,感觉明明生活里那么多有趣的事摆在眼前,楚长明偏偏就只挑一样。
楚长明把全部的蛟龙骨都收到了灵墟里面,觉得费了这么久的功夫,这胜利的曙光终于要布在脚下了,心里顿时很轻盈,此时看了沈古柯一眼,只是这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正经的表情下的无聊。
对上楚长明的目光,沈古柯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楚长明便由他,故意说:“你想做什么啊?”
沈古柯本来心里充斥着七拐八拐的鬼主意,本来要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唆使他去变着法子招惹楚长明,但对方这么明明白白的问了,他却十分不讲理地什么都不肯说了,抿着嘴巴。偏偏这个时候,楚长明弯了眼睛,像是早有预料的笑意。沈古柯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说:“楚长明,你故意的……”
楚长明转身朝那道缝隙走过去,也伸出手往里面碰了碰,但并没有得到和沈古柯一样的”堵住的“的经历。他回过头来看沈古柯,心里觉得奇怪,但一想到沈古柯之前的惊奇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引起他的好奇,不免觉得好笑。他和沈古柯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似乎变成了一种”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的,但我就是不说,就是装作不知道“一样的默契。
但这种默契,是由沈古柯的幼稚心理支撑起来的。
不过陪他玩这么一招的自己,也好不哪去。
楚长明觉得沈古柯的这种把手探进未知的洞穴里,来骗同伴的把戏,和小孩子一样。
此时沈古柯站在一边,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楚长明,问道:”不是堵住的吗?“
楚长明十分配合他,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说:”是啊。堵住的……“尾音忽地戛然而止。
手上传来了一个热乎乎的湿润的触感,卷曲的,像是某种生物的舌头。
猛地从缝隙里拿出来,但那只手上什么也没有,没有液体。那一瞬,仿佛是楚长明的错觉。也只能是错觉了。楚长明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人脑子的感觉越回忆只会越模糊,它往往走向两个极端,一个被清晰化,一个被模糊化,但都有着共同的一个特点——不可信。
楚长明不能确定,也分不清。
听到说是”堵住的“的沈古柯,耸了耸肩,跟他的没差,也就往前走,此时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回身去拉楚长明,说:”哎,你怎么又不跟上啊,这次和你说啊,我可没像以前一样啊,我可看清了,在这周围可没有什么别的人,摸了之后要是又有什么事,我可矢口不认的,……唉,上次那个教训……“
沈古柯心有余悸,一想起明天的事情就非常懊恼,几乎都把头发给扒乱了,捂着脸夸张得好像只剩一口气了似的,唉声叹气:”明天上午就要比试了……唉,……“
楚长明看不过眼,打断道:”你又不会死,这么垂头丧气做什么?不想伤害族长就手下留情呀。规矩是规矩,但人又不是死的。“说着说着,楚长明想起了一件事情,”……是不是选月神也在明天下午……听说是用巫术选的。喂,沈古柯,你见过巫术吗?“
”见过几次,不过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对巫术唯一一个仅存的印象,就是——邪门。——真就这两个字了。——哎,你这么一说,我又有兴趣了。月神?女的?难不成很漂亮,漂亮到连叙晚意那个诡异的家伙都心动了?“
”应该是女的。“这么说着,楚长明语气却很笃定,”而且必须是属于羿族人。“
”啊?“沈古柯脸又垮了起来,”羿族?……天啊……我去,那里的女人都很狂野啊……我不喜欢这类型……“
但只消沉了一秒,接着他又啧啧称奇起来,摸着下巴,眼神古怪地和楚长明对视了一眼,期望从对方眼里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想法,他一边用着惋惜的口吻,表情却是幸灾乐祸的,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叙晚意居然喜欢这样的女人啊……“
楚长明:”……“
他知道沈古柯向来会抓重点,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即使楚长明觉得第二天的那场比试没什么可看的,沈古柯的身手他知道,胜负问题根本毫无悬念,但是沈古柯说了,第二天给他在人群里安了个好位置,就杵在正中间。本来想偷偷在中途溜走的楚长明:“……”
这一天很快到来,太阳还未出山,外面已经喧闹起来,吆喝和呼喊声里的热情十分洋溢,非常明显,他们对这接下来的比试极度在意,并为之紧张激动,情绪起伏。羿族人本来就活力四射,稍有什么事情都能激起热烈的讨论,如今更是如此。但对于局外人楚长明而言,这种从他们骨子里透出来的天性一般的热情,他也打骨子里就不能理解。
那座比试的高台早已用打磨了一天一夜的石块垒叠好,离地两尺,两位接下来的主角还没有登场,一场好戏连锣鼓都没有敲响,那里早就坐满了搬着凳子椅子来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沈古柯面色有些严肃,在手腕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红绑带,站在客厅里,此时身后房间的门转出来族长,他伸手在沈古柯肩膀上哥俩好地拍了拍,说:“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古柯:“……谢谢?”
等到楚长明手中的那碗茶换了三盏,热气凉了又凉,坐在人群里头好半天,太阳升到半空中,才看到了沈古柯姗姗来迟,随后族长从另一边口现身。
这不是楚长明第一次见沈古柯用拳脚功夫,丝毫不用任何魔力。
族长惯常与族里的勇士搏斗,全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大家伙,粗茧、铜色,墩墩的,像是一座山。眼前的沈古柯虽然豪爽,符合羿族人的特性,若不是对方折下了树枝,将成为他难得的一位好友。但是现在,他似乎从对方的身躯里看不出可与猛虎相匹配的体魄,只求对方的毅力能保护对方取胜。
想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
四周的人群里的骚动开始平息了,静悄悄的。
沈古柯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沉浸在什么里面,想要沟通自己身体周边的空气分子一般入神,蓦地,一睁开,表情轻松之余,充满着专注。
族长脚向后一挪圈,一脚踏着向前,右手臂向前伸展着,张开的五指在一瞬间扭转成拳,手肘肌肉紧绷,左手像在抹着一张看不见的光溜圆滑的透明的盘上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规整的弧线,一直、一直抹到扭过了肩头肌肉能够限制的最大极限,于是他动了,双腿半弯曲着蓄力,猛地左拳抡出,身体紧随其后,双脚在岩石面上奔跑,像离弦的箭,满满的力量感涌现出来,似一头猛虎。
沈古柯没有躲闪,即使他能做到,他迅速拉开双腿,手同时而动,鹰喙似的衔住了来势汹汹的拳头,左足迈出后退一步,身体倾斜,一个推拿,借力使力,同时右腿狠撞腹部,顺势脱手,闪向一边。但这一击没能给族长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沈古柯“啧”了一声,甩了甩手腕。
这次被拉开的距离很快被再次拉近,族长的动作更快了,肌肉爆发出来的力量更大。这一下子,沈古柯不躲都不行了,那一击差点击碎他的腿骨,幸亏他躲得快,只不过转瞬的功夫,那拳头落地,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沙石飞扬,接着,没有丝毫停歇地朝沈古柯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