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春节(2 / 2)一些平淡的婚礼首页

我不和姥爷说儿时,姥爷也不跟我提过去。姥爷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眼睛因为白内障也完全看不见了,因为腿脚不好常年只能坐在家里,因为气管不好也,要经常吸氧气。我常坐在姥爷身边,摸着他手上老的松垮的皮肤,看着他的白眉毛和白胡子,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和他说说学校里面的事。姥爷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所以他会说他印象中的老哈尔滨。

正说着话,突然门开了,大舅竟然来了。大舅都没有看一眼姥爷身边的我,将一个氧气枕头扔到地板上,随即盘腿坐下,“爸,今天感觉怎么样?”

屋子里突然气氛很沉重,姥爷咳嗽了一声,仰起脸,闭着眼,说:“嗯,还行!”

“那就收拾收拾走吧!”大舅说。

从大舅的话里,我捕捉到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大舅说走的意思,就是要接姥爷去他家住。虽说养老是儿子本分的事,但是大舅和大舅妈都要工作,没有办法每天照顾姥爷。而姥爷的身体需要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身边观察照顾,所以二姨辞了工作在家专职照顾姥爷。也因为二姨的悉心照料,姥爷在犯病的时候被及时送到医院,几次医院都是下病危通知书了,但在二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姥爷每次都会好起来。

我还记得姥爷第一次住院被下病危通知说,那时候我和妈妈还跟老王在别的城市生活,二姨突然打电话让回家见姥爷最后一面,妈妈急忙带着我坐火车回家。在火车站妈妈说去买点吃的,在火车上还要一晚上呢,我大声地呵斥妈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买吃的!”

后来妈妈只买了几个橘子我们就上了火车,我哭了一路,上火车就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妈妈给了我一个橘子吃,吃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妈,这橘子怎么这么酸啊!”我妈把我手里的橘子掰了一瓣塞进嘴里,疑惑的说:“不酸啊,你吃我这个,我这个不酸。”妈妈把她吃了一半的橘子给我,我吃了还是酸。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走进病房看到姥爷坐在病床上,二姨,二姨夫,大舅,大舅妈,大姨分散坐在姥爷的病房里。我不敢说话,不确定姥爷具体的情况,乖乖的坐到姥爷的病床上,摸着姥爷的手。

“安然回来了,姥爷这回是挺过来喽~”姥爷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身体摇摇晃晃的说。

“姥爷谁都指不上,就能指上你呀,姥爷要是没了,你可记得给姥爷烧纸啊,谁都指不上,就能指上你呦~”姥爷像哼着摇篮曲一样摇摇晃晃的说,我还是摸着姥爷的手,小的时候和姥爷生活,我每晚睡觉都要拉着姥爷的手才肯睡。姥爷中午一定要睡一会儿午觉,我就在他一旁玩,玩累了就拉起姥爷的手垫在脸下,香香的睡去。姥爷总是在醒来得时候说,“这小兔崽子,把姥爷手都枕麻了。”

我还是觉得嘴酸,大舅妈摸了摸我的下巴,“呀,这孩子腮腺炎了呀!”原来我是一着急以上或就得了腮腺炎,所以姥爷在病房养病,我每天也在医院打消炎的吊针,并且我还可以拿着吊针在姥爷的病房躺着,这爷孙俩也是成为一道奇观了。

姥爷还是像那时候在病房一样摇晃着身体,想了想说:“我不走,我走不动了,我哪也不去,我就在小花这。”

大家又是一阵安静,大舅又说话了,“可是人不容你了呀!”

我看了看二姨,她还是闭着眼躺在床上,大舅突然要带姥爷走,二姨这个表现,一定是二姨夫又闹什么事了。大舅在跟姥爷争论了一阵之后,无奈的走了,二姨起来和我妈嘁嘁喳喳的说了会儿悄悄话,我妈就走过来跟姥爷说,“爸,你这么说就对了。”

妈妈忍不住把事情告诉我,原来小年夜那天,二姨夫又喝醉了,竟然和大舅争吵起来,吵着吵着就讲到了照顾姥爷的问题,所以大舅才会有今天这要把姥爷接走的一出。

姥爷不跟大舅走,原因有很多,除了二姨的辛苦照料外,还有关于遗产的一些事。讲到这不免心酸,姥爷是个退伍军人,所以退休金比较可观,姥爷自己又勤俭节约,所以也攒了小小的那一笔钱,姥爷第一次住院的时候就把大部分钱分给儿女们了,说剩下的留自己养老和治病,这又过了几年,应该是又攒了一点,所以,大舅就被猜测是觊觎这点遗产。

钱真的没有多少,儿女们一分就更没有多少了,但是还是会有人惦记,我为姥爷觉得心酸,也许姥爷自己心里早就明白,只是不说,作为老人的那份寒心,不知道谁会了解呢?

后来事情按下不提,我们就热热闹闹的做过年的准备。我睡觉比较轻,有的时候听到姥爷起夜,我会赶紧爬起来给姥爷带上氧气,让二姨好好休息一下,可能是起来的时候没有穿好衣服,我就着凉感冒了。

大年夜那天,大家依旧穿戴一新,都来到二姨家陪姥爷过年。每年我都要守夜的,但是那晚我觉得我实在太困了,大人们都还在噼里啪啦搓着麻将,我就躺在姥爷身边,拉了个枕头睡着了,后来我感觉姥爷给我盖上了被子,所以我一会儿冷一会热就睡到了天亮。天亮麻将散场,我妈才发现我发烧了,才给我拿药吃。

“哎哟,安然,你醒了,你可真能睡啊~”二姨夫粗着嗓子和我开着玩笑,我笑笑不理他。“你姥爷在你旁边坐了一晚上啊,老头子把被子给你盖了,一晚上就那么坐着呢!”

我抬头看了看姥爷,他还是盘腿坐着,但是整个上身都往下倾,肚子顶着盘着的腿,一般他累了又不能躺着的时候就会这样坐,我看着姥爷突然有点心酸,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姥爷还这么爱我了?连我妈都不管我,打了一夜的麻将才发现我发烧了,最爱我的只有姥爷了。

今年的年过的格外的清净,虽然那些该做的事一件都没少,都是大家大年夜那天半下午来,然后一起忙活着做晚饭,一桌盛大的晚饭坐好后,十几口人围坐着大圆桌子,吃着满桌的可口饭菜,互相敬敬酒,最先吃完的是我们这辈小的,其次是家里的女人们,姥爷因为看不见,要身边的人夹一些软乎可口的吃一点,最后留一桌男人们喝酒,一直要喝到晚上十点多。

然后大家边看春晚边包饺子,饺子里要放硬币。12点整,小孩子和男人们出去放了礼花,回来正好饺子出锅,一定会数着谁吃到了硬币。小瑞是每年一定要吃到硬币的,但是他总是吃了很多都吃不到,所有人都吃饱了看着他吃,像逗小孩子一样逗他,“吃这个,这个一定有”,小瑞就这样吃着一盘一盘的饺子,直到一个都再也吃不下了。然后大人们就开始打麻将,小孩子和没有凑上麻将桌的大人再组一局扑克,我一般两者都不曾参与,我就看着电视,然后照顾照顾姥爷。

大年初一大早,又是吃饺子,吃完饺子麻将没有玩尽兴的大人继续玩,小孩子们倒是困得七仰八歪的睡着。这样的热闹直要闹到大年初一的晚上,大家才会尽兴各自回家,大年初二回娘家,要回家准备第二天去娘家继续玩。

小时候的年总是最开心的,有姐姐弟弟一起玩,有平常吃不到的鸡腿,有无数的糖果,有甜甜爽爽的珍珍荔枝味汽水,还有压岁钱,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被大人唤醒吃饺子,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压岁钱在哪,大人也总会连哄带骗的说帮忙收起来以后再给你。

越长大,年就越没有滋味,越来越觉得饭菜不那么香了,饺子没那么好吃了,吃不吃到硬币都无所谓了,窗外的礼花也无心去看了,长大了,什么都变得普通寻常了,长大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家族就无声无息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