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散去了后，我坐在躺着闭目养神的姥爷身边，姥爷气管不好，所以呼吸的时候有点呼噜呼噜的声音。姥爷突然喊我：“安然”，我在一旁条件反应的应着声，姥爷问：“安然，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因为今年要帮家教的孩子补习，所以寒假要早点回到学校，“姥爷，我初九就走了。”我回答着。

“初九，怎么这么早？能不能晚点走，多在家待几天？”姥爷说。

我感到十分的奇怪，姥爷从来不问我什么时候走，也不会挽留我多在家待。每次定下离开的时间告诉姥爷，姥爷听了后都是仰着脸寻摸寻摸的说，“真快呀，这就要开学喽。”到了要走那天，准备好大包小卷的行李，姥爷也会坐在他的老位置，叮嘱别忘带东西。我会多在姥爷身边坐一会儿，会仔仔细细的摸他的手，看他的样子。到要走那刻，最后告别的也是姥爷，我会特意跑到他面前，有时他是坐着的，有时他是仰面躺着的，我会提高声音跟姥爷说：“姥爷，我走了哈，你注意身体，放假我再回来！”姥爷会说：“好，好好学习，路上注意安全！”学习的学是要读成二声的xiao的。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是也没多想，这个平静的年，转眼就到了初五。初五一早，家里虽然很安静，但是总是有种紧张的气氛。是姥爷不舒服了，二姨和我妈商量着要不要送姥爷去医院。

我看不出姥爷的异常，他还是他的老姿势盘腿仰面的坐在那里，只是带上的氧气一直没有摘下来。姥爷是极其节俭的，所以氧气只要吸几口，觉得呼吸不那么难受了就一定要我们给他摘下来的。今天这样一直带着就一定是非常不舒服了。

这也是我佩服二姨的原因。姥爷卧病在二姨家这么多年，二姨每天照顾姥爷，起初我觉得没什么，直到我开始只是简单地搭把手帮忙的时候。姥爷白内障看不清东西，然后气管炎呼吸困难，所以导致他不能行走，常年在家坐着，行走的能力也退化了，几乎是半瘫在家里。二姨每天的行程大概是如下：早上大概四点多起床给我二姨夫做饭，因为二姨夫要开车上山，早出晚归，每天用老式的大铝饭盒带着午餐，差不多5点做完二姨夫的饭后，会再小憩一会儿，6点钟再起来，照顾小宇洗漱吃早饭送去学校上学。回来后打一盆温水送到姥爷面前，盆里泡着条白手巾，姥爷自己会擦脸洗漱。然后二姨会搀扶姥爷上厕所，姥爷走不了太远，会有给移动的便椅，是专门给病人和老人用的，姥爷方便的时候，二姨就趁这个时间收拾被褥，打扫卧室，给姥爷倒夜壶，倒痰盒。姥爷上完厕所后，要赶紧给姥爷带上氧气，让他喘会儿气。然后要给姥爷准备早餐，姥爷的早餐要软和的，所以二姨得变着法的给他做，姥爷最爱喝芝麻糊了，喝多了后，白色的头发下面竟然隐约长出一点黑色。眉毛也是，姥爷是有长寿眉的，但是他总嫌挡眼睛总要给剪短的。

这样忙忙碌碌一早上就过去了，给姥爷吃上只有二姨能分得清剂量和食用方法的药后，二姨才稍微没那么忙碌，记得有一次二姨跟我说，她家的早上就跟行军打仗一样，忙的脚打后脑勺，有的时候她厕所都来不及上。早上忙过去，还要忙中午，早早的就要去市场买好菜，回到家就要开始做饭，做好的时候正是小宇回来吃中饭的时候。吃完中饭，收拾碗筷，再照顾姥爷吃药，然后就是洗衣服等闲杂的家务，还好常常能睡上一小觉。觉醒后又是做饭，等小宇二姨夫都回来了，吃饭的时候二姨总是不能及时上桌，她要把做饭用的厨具都刷好，地擦干净后才吃，吃完饭收拾完，还要陪小宇写作业。小宇是最不愿意学习的，几乎每次写作业都要哭丧着脸，我们这几个姐姐每次放假回家，也要被抓去给他补课。我们补的心烦，他也不愿意学习，所以每次都要跟他吵架，吵完当姐姐的还得买零食哄他，他又不得不被强逼的写完。所以，二姨陪小宇写作业也是很辛苦的事。就算是到安静的晚上，二姨也不能睡死，姥爷一有动静，她一定拿着小手电，看着姥爷的行动，听着姥爷的呼吸，不好了就及时带氧气，没事了就关了小手电继续睡觉。

这么多年二姨真的是辛苦了，作为姥爷的外孙女，我有义务尽孝，所以要感谢二姨这么孝顺，几乎把我们所有儿孙该做的都做了。最了解姥爷状态的当然是二姨，姥爷不舒服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会及时通知大舅妈过来给姥爷打针，严重了就及时送医院。

今天竟然到了要去医院的程度了，大舅被通知后急急的赶来，救护车很快就过来了。担架进屋，姥爷坐上担架就走了，我被大人们命令不许去，在家照顾弟弟小宇。

姥爷多次住院，我心想这次也一定没事，就算下了病危通知，也还是跟过去很多次一样，还是会平安的回来，所以，无论医院传来什么消息，我心里反常的平静。

我很想去看姥爷，但是大家都不让，二姨夫凶巴巴的跟我说，小孩子不好去医院那种地方。小孩子？我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跟我叫小孩子。可是再想去看姥爷，为了小宇我也不能去，大人们忙翻了天，没人顾到他了，所以我要好好照顾他，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最起码还要给他做饭吃。小宇充分的显示了他好孩子的天性，不哭不闹，无论我饭做成什么样，他都吃的特别香，而且乖乖的坐在电视机前看《喜洋洋与灰太狼》，不吵不闹不提要求的，真乖。

直到第二天晚上，二姨夫忽然回来带我和小宇去医院看姥爷。听大人们说，姥爷已经开始糊涂了，已经开始不认识人了，已经开始吃不下饭了。吃不下饭了！无论说什么我都觉得无所谓，但是如果姥爷真的吃不下饭了，还真的挺严重的。小的时候我生病，姥爷一定要让我吃饭，而且是要吃的比平时多，因为人是铁饭是钢，多吃饭才能好的快。所以，每次姥爷住院，食欲都不会减，而且会主动点想吃的饭菜，例如饺子，红烧肉什么的。有的时候医生叮嘱吃清淡的，他这个老小孩就会可怜巴巴的跟家人告状，“他们不让我吃我想吃的，我都吃一顿少一顿的人了，吃个饭也要人管哦~”

到了医院，我很怕姥爷认不出来我。进了病房，姥爷是过年那天我睡醒后看到的他的姿势，盘着腿抱着肩，上身几乎要趴到床上了。有的时候他会用这个姿势睡着了，所以我以为姥爷睡了。我妈，二舅，二姨，大姨，大舅，大舅妈，还有跟我一起进来的二姨夫和小宇，都分别或坐或站的在病房里，昨晚是二姨夫和二姨守夜，今天他们商量着我二舅和我妈守夜。

大舅妈跟我说，“安然，你问一下你姥爷，认不认识你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抬头观望姥爷的状态，姥爷知道我来了，也是换了个姿势，挺直了腰背。

“姥爷，我是谁？”我小心翼翼的问。

姥爷眉眼里满是慈祥，笑呵呵的说，“安然呗。”

听到姥爷这话我放心了，姥爷认识呀，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糊涂了。

“安然，你再问，你问认不认识小宇？”二姨在一旁说。

“姥爷，这是谁？”我拉了拉坐在姥爷身边的小宇，小宇也随声附和，“姥爷，认识我不？

“小宇啊。”姥爷又笑呵呵的说。

“小宇是谁？”我继续追问。

“二姨家的孩子呗。”姥爷这话说的很俏皮，像大人在跟一个小娃娃说话。

二姨看明白了姥爷的举动，二姨说，姥爷是把最近的事忘了，还把我当成特别小的小孩子，在这哄我玩呢。

我不知道大家说的忘记事情的姥爷当时到底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在那一刻的我在他心里到底是几岁的样子，但是我希望永远，我在他心里都是离开他的照顾前，那个几岁的幼儿的样子，天天粘着他的样子，每天他早上即使腿疼也风雨无误的送去幼儿园的样子，每天放学，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学校里的大事小情的样子，拉着他的手睡觉的样子，淘气偷了他中山服兜里的钱买了娃娃的样子??????

陪姥爷待了一会儿，我就跟二姨和二姨夫回家了。那晚睡到半夜，大概是两点钟的样子，电话突然响了，我心里特别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电话，接了电话的二姨和二姨夫匆匆准备出门。

“二姨，是不是姥爷不好了？”我问。

“没有，就是有点严重，让我们赶紧过去。”二姨说。

“我也要去！”我说。

“不行！你在家，这么晚了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你在家照顾小宇，二姨明天早上回来给你们做早饭，记得我们走了，你把门反锁好，有什么事马上给二姨打电话哈。”二姨说完就走了。

我清楚的知道，一定是姥爷有事了，但是我不想承认我的想法，即使是半夜，我也非常清醒，在黑夜里，我能看清家里所有物品的轮廓，听着钟表秒针移动的声音。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电话又响了，“安然，你姥爷走了！”是妈妈，我听到这个话，竟然没有那么悲痛，即使电话那头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事情，但是就像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一样，走了的也不是姥爷一样。

我还是没有被允许去见姥爷，我妈说第二天通知我。我挂了电话，心里竟然想的是：都怪二姨夫，没能让我多见见姥爷。

得到这个通知，我真的没有很悲痛，也许有人会说我铁石心肠，当时的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想要哭的想法，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竟然还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