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公皱了皱眉,“怎的浑身发冷?”
慕惊云取了一件虎裘过来,披在了兰若亭的身上,又取出裹着精致绸缎的滚烫暖石递于兰若亭的手上,“正是天冷,穿得有些少了。”
慕臣海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掌下去,灵力氤氲,给屋子里的暖怒生了点热意。
“汤来咯。”
慕临风用托盘端着汤的行路模样看起来都是个不着调的。
故作英俊风流的飒爽,好似端的不是汤,而是在天涯仗剑,足踏峻峰。
楚月接过汤,喝了一大口。
等到后半夜,她便要去卫老棺前守夜,送老将军一程。
“侯爷。”
顾小柔匆匆而至,“剑星司原决定明日所筑,但卫老之事,可要避开,等过段日子再筑?”
“不用避开。”楚月双手捧着汤,掌心暖和。
外头寒风肆虐,冷月高悬,屋内生温,倒如春暖。
兰若亭竖着耳朵听个仔细。
他能跟在侯爷的身边不多,亦想学着点什么。
“可是远征大帅……”
顾小柔颇为顾虑。
“远征大帅薨逝,海神大地芸芸众生无不动容,剑星司又是众望所归,剑修所向,且也是万剑山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开筑,只怕落人口舌。”
“无妨。”楚月又喝了口汤,才说:“剑星司偏要在远征大帅薨逝之日开筑,因远征大帅亡于周怜一役,剑星司又开筑于血海之上,天梯脚下,既载道义,又承天梯之重。便要大地的每个修行者,都不忘这段幽暗时日的苦战,每一个登天梯而去的修行者,都会铭记,远征大帅固已薨逝,但老将军的精神永垂不朽,会深种在每一个他乡的海神人。由此,剑星司存在的意义,就不仅仅是剑修。”
兰若亭喝着汤,聆听认真,豁然开悟,头皮酥酥麻麻的痒,好似要长脑子了。
顾小柔眼神一亮,惊喜道:“如此说来,便能一通百通,今朝反而是剑星司开筑的吉时。便如大师姐所言,我这就说去。”
“等等。”
楚月再慢点喊,只怕视野里再无顾小柔了。
这厮看似小家碧玉的娇软,实则风风火火之利落霹雳。
顾小柔脚步顿住,黑葡萄般的杏眼回头看,“师姐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她满脑子都是剑星司的事,天真无邪的眸子里只有对剑星司未来的憧憬。
楚月好笑地看向她,舀了一碗汤上前,“喝完再走。”
“好嘞。”
顾小柔咧着嘴笑,接过了一碗汤,双手捧着,猛地灌入了喉里。
眨眼间,瓷器雕花的汤碗就已经见了底。
“既是明日开筑剑星司,就得趁星夜备好诸多事宜,否则临时抱佛脚就不好了,届时忙得团团转,焦头烂额容易出错。我先去定一个大致的方向,等到晨时,还要祭拜卫老先生。师姐你安心守着,剑星司的事交给我,有我在 ,你无需动身。”
“我去啦。”
顾小柔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和活力,临行前甚至还用元神之力洗涤干净自己喝过的汤碗,去时如一阵风,谁都留不住。
夜色匆匆,她也匆匆。
兰若亭讷讷地看了过去。
又端详着楚月的神情变化,疑惑楚月为何不恼。
这顾小柔的一番言语,分明是喧宾夺主,有夺权之嫌。
他可记得,幼年时期,父亲的部下如顾小柔这般,后来被父亲斩于马下,毫不留情。
“剑星司既是侯爷的,焉能完全交给她,小柔小姐此话莽撞无礼了。 ”
兰若亭说话的同时,亦是在表忠心。
“她心赤诚,只想分忧,并无二意。”
楚月解释道。
“况且——”
她回眸看去,笑时灿烂如阳,“纵将剑星司给她又何妨?”
顾小柔不懂为人处世的弯弯绕绕,说的都是性情之字,也是打心底里想为楚月分忧。
兰若亭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诚然。
他面对楚月,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即便签订奴契符,亦是权衡利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希望楚月能够信任他,然后尽可能的相助他。
但他没想到,曙光侯的赤诚之心,不拘贵胄。
提携有之,利用有之。
真心亦有之。
兰若亭端着碗的手有些颤。
“抱歉,是兰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时刻警惕,审时度势,这是好事,不用抱歉。”
楚月回到椅上,看了眼兰若亭说:
“芸芸众生相,人和人注定不同,但人性的本质相通。”
“兰公子,我只希望,你有更多的警惕和戒备。”
“日后与人为善也好,打交道也罢,或是建立感情羁绊,都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因为,人生是你自己的。”
兰若亭紧抿着唇,低下了头:“是——”
之后,暖怒生烟,其乐融融。
兰若亭的汤喝完了,心里痒痒,胃有点儿馋,却不敢多要一碗。
正如当年,他多吃了一块肉,胞弟哭闹,父亲就把他吊在梁上鞭挞。
这是他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难题。
他不懂同样是血肉至亲,为何父亲对他与胞弟,则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和待遇。
“再来一碗吧。”太夫人浅笑,为兰若亭添上了一碗汤。
“不,不用了。”兰若亭摇摇头。
“够喝,喝饱为止。”
这时,兰若亭才想明白,为何侯爷对大楚的荣华富贵一屑不顾了。
拥有过这般好的家人,又怎么看得上那虚情假意的人呢。
只是——
兰若亭看着太夫人,颇为心虚。
琉璃海上恩人相遇的事,不敢和眼前的老夫人道出。
怕是望夫石般的真情错付。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儿。
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人来楚月面前禀报事务。
楚月就着汤,从容解决,只待后半晚的守夜。
“小楚。”
太夫人慈和如往的喊了声。
楚月拿着瓷勺的动作一顿。
叶无邪放在膝上的手蜷起,轻轻地抓住了上好的衣料。
“可有祖父的消息了?”
太夫人手执茶盖拂去了紫砂盏上的沫子,漫不经心地问。
兰若亭顿时浑身警惕,唇齿喉间的汤都不觉鲜味了。
他的内心极为复杂,既对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心怀感激,又不想眼前的老夫人受到伤害。
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致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