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必忠道:“殿下,您不好奇末将怎么知道这些内情吗?”
李琩没想到契必忠问得这么直白,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契苾忠单膝跪地,道:“不瞒殿下,末将先前曾和王刺史同流合污。”
李琩一怔,道:“你这是自首吗?”
契苾忠道:“以殿下的才智,查清这些事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让殿下浪费时间,不如末将主动交代,殿下想知道什么,请问吧。”
李琩沉默下来。
经过前面的一系列事情,李琩大概猜到了契苾忠和王大庆的联系。
但是李琩并不打算清算契苾忠。
因为其一,秋收时节,吐蕃极有可能劫掠,在这种时候清算契苾忠,必定会引起军队震动,不利于军事安排。
其二,自李琩进河西后,契苾忠的所作所为都十分忠诚正直,甚至为了李琩的事,不惜和王大庆翻脸。
契苾忠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但是他又忠诚,这样的人,很难用单纯的好或者恶来评价。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的复杂,像王忠嗣和高仙芝这样纯粹的人,只是少数,如果李琩只用纯粹的人,那他能用的人根本没有几个。
这就是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
其三,大唐腐败的根在朝廷,在李林甫,在李隆基,根不剪除,无论李琩怎么做,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弄死了一批人,又会上来新的一批人,这样得到的结果,只会是他树敌越来越多,而腐败的根本无法解决。
如果李琩所谋者小,只求做一直臣,那他会一往无前,治标也未尝不可,可是李琩走到今天,谋的不只是直臣,他有更大的目标。
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治本,李琩只能选择暂时的妥协。
其四,安西和北庭才是李琩的基本盘,李琩要经营河西,还需要一段时日,他不能未到河西之前,就搞得河西一半文臣武将人人自危。
李琩沉默了许久,才道:“自太宗始,契苾一族满门忠烈,你的祖父契苾何力,在对阵吐谷浑时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后又破高句丽,进镇军大将军,兼左卫大将军,封凉国公,如此赫赫战功,大唐不会忘,我也不会忘,契苾将军继先祖之志,一心报国,偶尔被人引诱,走错了路,我岂能苛责?”
李琩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也是满门忠烈,为了平定安史之乱,家族子弟死了几十人,可是最后还是被逼反了。
仆固怀恩的母亲得知仆固怀恩谋反,对仆固怀恩大加斥责,最后李豫将仆固怀恩的母亲接到长安,为其养老。
李琩一时间不敢确认他这样的行为是对还是错,但是他必须作出选择。
“殿下!”契苾忠听李琩提起祖父的丰功伟绩,虎目含泪。
其实,契苾忠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忠臣清官,可是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他若不带头,怎么向底下的将士交代?
若是对底下的将士没有交代,他又怎么能令行禁止?
契苾忠作为军使,他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也要考虑底下的兄弟。
“末将愧对先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愧对大唐。”契苾忠声音有些颤抖。
李琩道:“先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契苾将军若是能回头,是赤水军之幸,是河西百姓之幸,更是大唐之幸,我愿意给契苾将军这个机会,父皇想必也是如此,只要契苾将军决心改过,我必定既往不咎。”
“多谢殿下!”契苾忠单膝跪地改为双膝跪地,并且伏地叩头。
在契苾忠的认识里,李琩嫉恶如仇,如今能对他网开一面,已经是破例行事。
李琩扶起契苾忠,恳切道:“契苾将军不必多礼,只盼我们以后能同心同德,共御外敌。”
契苾忠道:“末将誓死以报殿下!”
“本王必不负将军。”李琩回应道。
“末将……”契苾忠有些哽咽,顿了顿,道:“事不宜迟,末将这就派人盯着王刺史。”
“好。”李琩应声。
契苾忠退了下去。
李琩目送契苾忠离开,刚才饱满的情绪泄了下去,整个人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曾几何时,李琩也想过以一己之力澄清寰宇,李琩曾以为,他可以靠他自己的能力,让世界变得清澈。
那样的世界,官员无贪腐,军人守边疆,文死谏,武死战,百姓安居乐业,相敬如宾。
可是,他穿越到大唐快十年了,这十年,他克己守礼,殚精极虑,所能改变的事却极其有限,而他自己却率先学会了妥协。
李琩深刻认识到,他一直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念及此处,李琩在院中席地而坐,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李琩不由想:“如果月亮有意识,它应该见证了我的前世今生,明月啊,你会嘲笑我吗?”
李琩兀自想着,阿绮丝走了过来。
阿绮丝看着李琩的颓然的模样,想上前安慰,但是她完全不知道李琩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阿绮丝情不自禁的思索道:“如果王妃在此。他一定知道殿下这般模样的原因。我一直毫不避讳的表达我对殿下的情义,可是我真的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吗?我不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那我的情义,会不会成为他的一种负担?这样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自私?”
阿绮丝念及此处,心情也跟着郁闷下来,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琩兀自感慨了半晌,才发现阿绮丝已经在他身旁。
借着月光,李琩看到阿绮丝苦闷的模样。
李琩以为是自己忙于公事,冷落了阿绮丝,有些歉疚,主动道:“抱歉,我会尽快处理完这些事,让我们的婚事如约举行。”
阿绮丝听到李琩的道歉,一下子释然了。
阿绮丝望着李琩,暗想:“殿下是在照顾我的情绪吗?我不是王妃,我做不到像王妃那样,但我可以做自己。”
想到这里,阿绮丝爽朗的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扑过去,坐到李琩腿上,笑道:“殿下原谅我不解风情,因此不喜欢听抱歉的话,我只喜欢行动。”
李琩没料到阿绮丝这么大胆,皱眉道:“你想要什么行动?”
阿绮丝道:“莪觉得李苓十分惹人怜爱,也想给殿下生个像李苓一样的孩子。”